云与海之歌 第一卷 月下逢君 第一章 告白   “我说,瀚哥。你不觉得这很怪吗?”   陆云帆顶着米妮头箍,拽着一根花里胡哨的气球,一脸困惑地对身旁的人说道。   “怪?哪里?”   接过他话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多年的发小兼好兄弟,高瀚。这家伙,此刻正若无其事地戴着米奇帽子,毫不避嫌地在大庭广众之下牵着陆云帆的手,堂而皇之地走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   两个小伙子都是一米七出头的个子,虽算不上鹤立鸡群,也算是身姿挺拔。只是与浓眉大眼痞里痞气的高瀚相比,眉清目秀的陆云帆看上去更加纯净阳光。   论长相,他们俩都算得上通俗意义上的帅哥,是大多数人走过路过都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的那种。当这样的他们打扮得少女感十足,手牵着手地往人堆里一站,那不得成为众人的焦点才怪。   事实上,他们这一路走来,陆云帆就已经听到不少女孩子在他们背后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了。   “妈妈你看,那两个哥哥手牵着手!”   一个粉嘟嘟的圆脸小女孩指着他们俩,用稚气未脱的声音大声说道。   “不要看,小心长针眼!”像是生怕什么脏东西玷污了女儿纯洁的心灵似的,小女孩的妈妈连忙捂住了她的眼睛。   “今天是万圣节,对吧?”陆云帆扶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这么问道。   “没错啊。”高瀚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今天不光是万圣节,还是你的生日。”   “那你说,咱们两个大男人,这万圣节上哪儿嗨不好?为什么非得孤男寡男地跑到这迪○尼来庆祝?”   “你这是刻板印象。两个男人怎么就不能来迪○尼了?”高瀚像块牛皮糖似的黏了上来,抬起胳膊搭在陆云帆肩上,“你没听说过这么一句话?人这一辈子没在迪○尼过过一次生日,那都是不完整的!”   “你就胡扯吧你!”陆云帆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高瀚的爪子,“谁要跟你在迪○尼过生日。就算要过,那也是跟男朋友一起来才对!”   “男朋友。”高瀚指了指自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不就有吗?”   “你认真?”陆云帆嘴角抽搐。   高瀚点头如捣蒜:“真的不能再真。”   两人一语不发地站在人潮之中,面面相觑,气氛诡异。   “那我也认真回答你。”陆云帆顿了一顿,“不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的男朋友有且只有一个,他的名字叫程晓风。”      陆云帆今年二十五岁,大学毕业三年,是个刚刚步入社会没多久的新人。他口中所提到的程晓风,的确是他的男朋友没错——只不过得加个前字。   九年前,十六岁的陆云帆还正处在叛逆期,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他妈妈抛下了他们爷儿俩,提着行李箱义无反顾地踏出了家门,从此销声匿迹。也是从那时候起,陆云帆开始对那个弥漫着烟味与酒臭的家产生了抵触,每天一下课就一头扎进网吧里,靠着网络与游戏来麻痹自己。   彼时,一个名叫星海传奇OL的网游火遍了大江南北的网吧。   这是一款以架空世界为舞台的线上模拟海洋冒险游戏,玩家可以自己组建船队,在浩瀚的海洋中环游世界,发展势力,展开未知的冒险。   正是这个游戏,将陆云帆与程晓风这两个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联系在了一起。   第一次认识程晓风的时候,陆云帆已经是99级的大佬,而程晓风只是个刚刚入坑的新人。当时陆云帆刚刚刷完一个副本,正无所事事地在游戏里闲逛,世界频道的海量留言中,一条不起眼的“1级新人求大佬带”的留言不经意间闯入了他的视野。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陆云帆一时起意敲下了回复键。   「还需要吗?」   一分钟不到,他收到了对方的回复:「要。」   接着就是互加好友之类的常规操作,就这么简单直接,陆云帆与程晓风搭上了线。   一开始,陆云帆对程晓风的印象挺不错,悟性高上手快,不论说话做事都干脆利落。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缺点,大概就是过于惜字如金。   程晓风不爱说话,从来只用打字沟通,而且固执地不肯开语音。经常是陆云帆噼里啪啦地发了一长串语音过去,只换来对面一个冷冰冰的“嗯”字,然后话题结束。   这个新人,似乎不是那么的好相处。   有时候,陆云帆甚至怀疑程晓风是不是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   这要是换了旁人,这么三番两次地碰钉子,心里肯定是要生出些芥蒂的。   但陆云帆不一样,乐天单纯的他丝毫不介意程晓风冷冰冰的态度。两人一起刷副本的时候,通常是陆云帆一个劲儿地说,程晓风在一旁默默地听,有时候陆云帆会忍不住开口调侃程晓风几句,问他是不是女孩子,不然为什么老是拒绝语音交流。   每当被问及这个问题,程晓风都会缓缓地打出一串省略号,以示回应。   有一次程晓风实在被逼急了,终于破天荒地开了语音,频道里小喇叭一亮,传出了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现在你满意了?”   一二三四五六。程晓风居然破天荒地说了六个字,而且还是语音!陆云帆激动地在私聊频道里狂闪小喇叭。   “男神,你的声音太好听了!”   “喂喂?你还在吗?怎么不说话了?”   “我还想听你说话,再多说几句呗!?”   对面沉默了几秒,最后一行字发过来:“无聊,下了。”   接着头像就变灰了。      每次回想起与程晓风相识相处的这段经历,陆云帆的嘴角都会抑制不住地上扬,弯成一个甜蜜而忧伤的弧度。当时的陆云帆并不知道,这看似寻常的沉默与逃避,不过只是程晓风用以掩饰狼狈与害羞的手段罢了。   “六六,哥给你道歉。”高瀚将一瓶可乐塞到陆云帆怀里,双手合十地对他做了个道歉的姿势,“我这人说话就是有点口无遮拦,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   陆云帆原本正望着远处怔怔地出神,冰凉的可乐罐贴上来的一瞬间,就把他从回忆里猛地拉扯了回来。   六六,这是高瀚对陆云帆从小叫到大的绰号。八岁那年,把陆云帆一手带大的奶奶去世,陆云帆被他的爸妈从农村老家接到了城市居住。那时,陆云帆的爸妈每天都忙着打工,无暇照顾陆云帆,经常把陆云帆丢给同一个小区的熟人老高家。从那时候起,陆云帆就常常借住在高家,与高瀚好得能穿同一条裤衩,感情比亲兄弟还亲。   正因为有了这层关系,陆云帆从小就没把高瀚当外人。他直接拉开易拉罐,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猛地呼出一口气。   “没事,你也是为了哄我开心嘛。”陆云帆将可乐往高瀚面前一丢,“谢啦,瀚哥。”   高瀚忙接过可乐,先是看了看那被陆云帆碰过的易拉罐口,又抬头看了看陆云帆那湿润的唇,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居然不在意间接接吻,可见在陆云帆眼里,高瀚除了兄弟还是兄弟,除此之外没有半点旖旎的心思。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程晓风。   七年了,程陆分手至今已经整整七年了,就算是夫妻也该有七年之痒了,可程晓风这三个字在陆云帆心中,却从未有丝毫的褪色。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放下他呢。”高瀚喝了一口可乐,抹了把嘴角,侧头看着陆云帆。   “哪能说放下就放下。”陆云帆低头,苦涩一笑,“那可是我的初恋。”   “初恋吗……”高瀚盯着陆云帆的侧脸,只觉得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在腔子里翻腾着,他不甘心地攥紧了膝盖上的拳头,小声嘀咕,“谁又不是呢。”   “嗯?”陆云帆一抬头,侧过耳朵,“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高瀚将一口气喝光的可乐往身后的垃圾桶一丢,“今天可是你生日,这么特别的日子,愁眉苦脸的怎么行?走,哥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着,他一把抓住陆云帆的手,站了起来。   “去哪儿?”陆云帆一头雾水,跟着他走了出去。   “你一定会喜欢的地方。”高瀚拉着他的手,指着前方一个高耸的地标式建筑,一个巨大的舵轮赫然映入眼帘,“喏,就是那儿。”      加勒比海盗不愧是迪○尼最受欢迎的人气项目之一,陆云帆与高瀚顶着周围人好奇的目光,硬着头皮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直到天黑了才终于进场。   “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想玩这个?”陆云帆与高瀚并肩坐在船舱里,好奇地东张西望。   “你忘了?迪○尼刚开张那会儿,你就一直念叨着等程晓风回国时,你一定要带他来玩这个。”高瀚一边替他扣好安全带一边说道。   “对哦……”陆云帆尴尬地一拍额头,“瞧我这记性。”   “得了吧,你会记性不好才怪。”高瀚伸出根食指,往陆云帆脑门上一弹,“你只是假装想不起罢了。”   “喂,人艰不拆好吗。”陆云帆不满地举起拳头,刚要落在高瀚身上,船就缓缓开了出去。   伴随着徐徐奏响的音乐,满载着十几人的船只像是出征一样,摇摇晃晃地向漆黑一片的前方驶去,开进了一条长长的洞穴。五颜六色的灯光不停起伏闪烁,勾勒出一幅神秘而瑰丽的画卷,小船就像是行走在时光的隧道中,将所有人带回了幻想中的那个遥远时空。   “咦?怎么感觉和攻略上说的不大一样?”   陆云帆环顾着四周,发出不可思议的疑问。   “终于发现了?”高瀚嘿嘿一笑,在他耳边低声道,“其实我也是刚刚知道的,据说在万圣节这一天,加勒比海盗会出一个万圣夜限定主题场。”   “万圣夜限定主题?”陆云帆盯着洞穴里的造景,与攻略上提到的加勒比风格不一样,他所看到的全都是长袖宽袍的东方面孔,以及飞檐翘角的中式建筑,“全都改成国风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高瀚眼睛一眨。   “太意外了。”陆云帆干笑两声,没想到继开封菜之后,迪○尼也开始入乡随俗,搞起了本土化战略。而且乍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只要不去过分计较细节。   正说话间,小船已经穿越了长长的隧道,眼前豁然开朗。夜幕之下,一片浩瀚的汪洋大海在众人眼前展开,远方炮火连天,犹如夜空中绽放的烟火,阵阵轰鸣声中,厮杀声如潮水般涌来。   当绽放的焰火倒映在瞳孔之中的那一刻,陆云帆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情不自禁地紧紧抓住高瀚的手,兴奋地道:“瀚哥,快看那边!”   顺着陆云帆手指的方向,高瀚远远望去,见数支高大巍峨的舰队在密集的炮火中扬帆前行,船头的旗帜在战火中迎风飘扬。勇猛强壮的水手们手持弓弩站在船头,在一声令下中,炮火齐鸣,腾起滚滚浓烟。   “好壮观,简直跟真的一样!”   陆云帆一瞬间热血沸腾起来,加勒比海盗这个项目的人气真不是盖的,能够如此近距离地切身感受一场时空交错的海战,就算让他再排上一个小时也是值得的。   “怎么样?”高瀚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我早说了,你一定会喜欢。”   “太棒了!太值了!”   陆云帆激动地睁大了眼睛,舍不得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而在他一旁的高瀚从始至终一直定定地注视着陆云帆的侧脸。   焰火绽放的光芒不停地打在陆云帆的脸上,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年前,海边小渔村的那个夜晚。   当时他半夜醒来,发现身旁的床上空空如也,吓得他立马抓起衣服,冲出了民宿。   他沿着海边一个劲地狂奔,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陆云帆的名字,最后在一座礁石之间找到了他。   十月深秋,陆云帆身上只穿一件睡衣,呆呆地坐在礁石上,望着漆黑一片的海面。月光皎洁地洒在陆云帆的侧脸,映出了一道泪痕。   “海水……一定很冷吧。”陆云帆喃喃地道,“晓风他最怕冷了。”   高瀚心里堵得慌,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到最后,他能做的也只有在陆云帆身边静静地陪着他,一直呆到天亮。   三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事故带走了程晓风,让一向乐呵呵的陆云帆失去了笑容,在他的脸上笼罩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这三年来,高瀚无数次靠着这样无声的安慰,支撑着濒临崩溃的陆云帆走出了那场事故的阴影。   程晓风已经不在了,陆云帆,认清现实吧。与其沉湎于过去,不如看看你身边的人。   其实这一次,高瀚之所以在万圣节把陆云帆约出来,也是为了鼓起勇气,将自己深藏了多年的心思,向这位青梅竹马的挚友倾诉。   无论成功与否,总之,就在今时今日,做个了断。 第二章 穿越   高瀚的计划是这样的。   陆云帆生日那天,他会带着陆云帆来到迪○尼。因为是万圣节,所以园内一定是人山人海,这样一来,他就有足够的理由与陆云帆手牵手,化解陆云帆对自己的戒备心。   亲密接触只是第一步,紧接着,他会带着陆云帆来到加勒比海盗。拥挤狭窄的满员船只,伸手不见五指的岩洞,炮火齐鸣的海面,这无疑给高瀚创造了最佳的告白环境。   如今,他的计划终于来到了最高潮的部分,当海面上的炮火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高瀚的呼吸声也越发的粗重,陆云帆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的一幕幕精彩画面吸引住了,根本没注意到高瀚的面容正一寸一寸地向他逼近。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即便是在黑暗中,高瀚也能清晰地看到陆云帆那一根根浓密卷翘的睫毛。眼看着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高瀚的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然而就在他闭上眼睛,正要把唇往上贴时,一阵不寻常的巨响从耳旁炸开,整艘船突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高瀚一个猝不及防,扑到了陆云帆身上。   “怎么回事!?什么声音??”陆云帆睁大了眼睛,环顾四周。船上的众人有的疑惑,有的兴奋,还有的吓得尖叫,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也是特效吗?”陆云帆惊喜交加地拽着高瀚的胳膊,“瀚哥,这也是你给我的惊喜?”   什么惊喜,把我的计划全打乱了,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高瀚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试图稳住身子。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这一次,更大的一波晃动随之而来。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狂风将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吹得波涛汹涌,小船在海面上剧烈颠簸起伏。   “怎么了?地震!?”   在一片尖叫声中,高瀚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努力地用双手撑住船沿,苍白着脸色说:“不好,这船要翻!”   话音刚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道惊雷将屋顶炸开了一道口子,陆云帆猛地抬头,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景象:   原本浩瀚的星空不知何时被重重浓云覆盖,而在那洪流般的层云之间,竟然显现出了一轮血红的圆月。   “月亮……是红色……?”陆云帆呆若木鸡地盯着那诡异的天象,那一瞬间,他脑子一痛,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回响。   那声音起初非常遥远,但随着船只摇得越来越激烈,那声音也渐渐明晰起来。引擎轰鸣声、惨叫声、炮声、厮杀声。各种各样嘈杂的噪音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交响曲。   不,那分明是死亡的葬歌。   “六六!你醒醒!”   高瀚急得冒汗,他们所乘坐的船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可陆云帆的安全带就像是被卡住了一样,怎么解也解不开。偏偏陆云帆像是中了邪似的,任高瀚如何抓住他的肩膀拼命摇晃,他也无动于衷。   再不解开安全带就来不及了,高瀚没辙了,只能用颤抖的手抓住安全带,卯足了劲往两边掰。眼看着就快成功,巨浪铺天盖地而至,沉闷的水声瞬间阻绝了周遭的惨叫,将陆云帆与高瀚送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   落水的那一瞬间的冲击,使得陆云帆身上的安全带彻底断裂。高瀚不顾一切地伸手,拼命地想去拽住陆云帆的衣角,却被那无情的洪流裹挟住四肢。一股强大的力量席卷着他,将他们拖入一个巨大而幽深的漩涡之中。      乌云蔽月,凶浪滔天。   炮火连天的海面上,道道闪电划破暴风雨,送来阵阵惊雷。   在这样一片不平静的海面上,竟有两只船还在追风逐浪,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向对方发动攻击。   滚滚硝烟中,双方船只时而调转船身迂回走位,时而开足马力全速冲锋。只不过其中一方较小的双桅船,不论火力还是船体都明显稍逊一筹,渐渐在密集的火力攻击下显出了颓势,若是再被对方的炮火命中一次,恐怕整船人都要完蛋。   “何师爷!咱们的船要撑不住了!快弃船吧!”   滚滚浓烟之中,一个水手冲着何练大声呼喊道。   “船在人在,船亡人亡。”   尽管浑身上下都被咸腥的海水打湿,但何练依然紧紧抓着帆索,屹立在飘摇风雨之中岿然不动,冷若秋霜的眸子一斜,“谁敢再提弃船二字……”   寒光一闪,一柄形似树叶的银镖被何练捏在了指尖。   “就地正法!”   那水手吓得登时脸色铁青,哆嗦着往后退了一步。   “还不快去填充弹药!?”   “是!!”   胆小的水手哆哆嗦嗦地掉头就跑。   “师爷,朝廷的船火力太猛了,船又比咱们的结实,这样下去咱们拼不过啊。”   何练身旁的一名水手忧心忡忡地开口道。   “我看不一定。”何练镇定自若地开口道,“咱们的船虽小,但较为灵活。事实上,我们正是靠着反复迂回穿插拖住了对方,若我计算得没错。官军的弹药已经差不多要见底了,眼下正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谁能咬牙坚持到最后,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话音未落,忽然有人指着天空大喊:“你们看,那是什么!?”   何练一抬头,不禁屏住了呼吸。   原本厚厚的浓云像是被暴风撕开了一道裂痕一样,张牙舞爪地露出一轮血红的圆月。   与此同时,暴风雨也逐渐猛烈起来,海面上掀起了遮天巨浪。粗略估算,少说也得有五六层楼高。那巨浪呼啸着倾斜而下,仿佛是深海里的上古神兽,不安分地一个翻身,将正在向这边开火的敌船瞬间吞没。   偌大一艘船只,在这样的滔天巨浪面前,居然说没就没了。   何练双手紧紧攀住桅杆,在这万分凶险的危急时刻,生与死真的就在一线之间。老天已经出手替他们收拾了敌人,接下来能否活命,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而在那血红的月影之下,两个人影被巨浪裹挟着,从天而降。   何练惊得睁大了眼睛,喃喃自语。   “天外……飞仙?”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侧面飞扑上来,将何练紧紧抱住,往旁边一滚。   轰然一声巨响,浓烟滚滚之处,木屑雨点般飞过来,何练条件反射地一闭眼,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只因一个高挑的身躯挡在了何练的面前。   “傻站着干什么!找死么?”男人瞪着何练,厉声呵斥道。   清冷俊美的面孔映入眼帘的瞬间,何练不由得一怔。眼前这个奋不顾身地保护了自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这支船队的老大,鲲鹏帮帮主孟海楼。   海风凛冽,吹起了他那如瀑般飞扬的长发,在一袭绀碧色修身武袍的衬托下,更显得他腰身颀长,英姿飒爽。   “帮主……”何练飞快地垂下了眼帘,心跳骤然加快。   按理说,身为下属被上司所救,这种时候应该说点什么才对,可是何练张了张嘴,却只觉得口干舌燥。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把谢字说出口,就被孟海楼一把抓住手腕,拽了起来。   直到这时,何练才注意到方才自己所站的那个位置,船甲板被砸穿了一个大洞,一个水手慌慌张张地喊道:“有两个人从天上掉了下来!”   孟海楼松开了何练,缓步走上前去,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大洞之中两个紧紧抱作一团的人影,脸上笼上了一层浓浓的阴霾。      陆云帆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看不见星辰的夜空。   “这是……哪儿……”   他有气无力地呻吟一声,试着动了动四肢,虽然有些莫名的酸痛,但意外地还能活动。   “六六!”   就在陆云帆吃力地坐起身来的瞬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一转身,见高瀚就跪坐在自己的身旁,只不过是五花大绑。   “瀚哥!?”   陆云帆一个激灵,刚要扑上去,就被人抓住了头发,砰地一声按倒在了地上。   直到这时陆云帆才发现,此刻的他们正被一群手持火把与兵刃,凶神恶煞的匪贼团团包围。   “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朝廷派来的奸细!?”   “朝廷?奸细?”陆云帆懵了,这些人是谁,他们在说什么啊?   “住手!你们快放开他!”   陆云帆被按在地上,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虽然眼睛看不到,但是他能够听到高瀚那心急如焚的叫喊声。   “我们不是什么可疑人士,请相信我们!”高瀚沙哑着嗓子大声控诉,“我们也想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住口!”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紧接着就是一声肉体的闷响,“你以为,我们会信你这蹩脚的借口?”   那一瞬间,陆云帆脑子里飞快地转动了起来。   如果没记错,刚才自己和高瀚应该是在加勒比海盗的景区内乘船游览。结果不知怎的一阵巨浪袭来,把他们的船打翻,一船人全都掉入了海中。然后再一睁眼,他和高瀚就双双出现在了这里。   莫非,这也是景区里演出的一环?不是吧,有必要搞得这么逼真吗?   而且,演员演得敬业也就算了,高瀚,你这么全情投入是要干什么啊?你又不是迪○尼员工,你这么拼迪○尼也不会给你发工资好吗?   在脑子里飞快地把自身处境这么一盘算,陆云帆的思路顿时清晰了许多。   不就是演吗?谁还不是个影帝?   “我们只是路过而已。”陆云帆扯着嗓子喊道,“要是不信,可以搜身,我们身上什么可疑物品都没有。真的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吃瓜群众!”   “什么乱七八糟的,师爷,这家伙在说什么啊?咱怎么一句也听不懂。”身后有人发出了一头雾水的声音。   “管他说什么,既然他敢让我们搜,那我就如他所愿!来人,把他给我按住!”   话音刚落,几个水手打扮的大汉围了上来,将陆云帆七手八脚地按在甲板上。   直到这时,陆云帆才看清了说话之人的长相。他年纪约摸二十出头,个子虽然不高,但是一头灰白短发使他在人群中显得相当惹眼。仔细一看,会发现发尾处垂下一条细细的麻花辫。阴柔的五官轮廓,狐狸一样斜斜上扬的眼角,令此人的面相天生就带着几分凉薄。居高临下这么一站,更显出几分盛气凌人。   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鲲鹏帮的何师爷,何练。   当然,这个时候的陆云帆还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只是不禁暗地里寻思,没想到迪○尼的群演水准还挺高,这不比最近流行的那些小鲜肉要强上好几百倍?不过都有这颜值了,为什么还在这种地方呆着呢?也太屈才了吧。   还没等陆云帆回过神来,何练已经把手伸了过来,把陆云帆全身上下摸了个遍。   “这是什么?”何练将一个黑乎乎的方块握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打量。   “iPhoneX。”陆云帆回答。   “挨缝……叉?”   “怎么,你们该不会连手机也要检查吧?这可是我的隐私。”   “神神秘秘,装神弄鬼。”何练眯着眼睛,将手机握在手里捣鼓了一番。也不知触碰到了什么,屏幕骤然一亮,何练一个猝不及防,手机就这么从他的指间滑了出去。   “我的手机!!”   陆云帆心疼得大叫,那可是他辛辛苦苦攒了三个月的工资才买的!   只见那手机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抛物线,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入了另一只手里。   握住陆云帆手机的,是从方才开始一直站在何练身后,冷静地审视两人的孟海楼。孟海楼接住手机之后,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片发光的屏幕上,一瞬间屏住了气息。   陆云帆拼命挣扎起来:“把手机还给我!”   孟海楼不悦地一皱眉,终于打破了沉默。   “若你不是奸细,”他不慌不忙地缓步上前,将手机屏幕往陆云帆脸上一怼,沉声开口,“这你如何解释?”   手机屏幕中,程晓风站在灿烂阳光里,冲着镜头笑得一脸宠溺,微微上扬的嘴角旁是浅浅的酒窝,干净的眼神之中是难掩的温柔。   “干嘛,我用男朋友做屏保碍你什么……”   陆云帆抬起头来,反驳的话刚说到一半,忽然怔住了。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陆云帆心口一紧,瞳孔骤然收缩。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盯着眼前这个把手机屏幕对准了自己的男人,几乎差点忘记呼吸。   “晓风……!?”   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为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与他的前男友程晓风长得一模一样!? 第三章 重逢   “程晓风?这不可能……”   感到惊讶的并不止是陆云帆,还有一旁的高瀚。   孟海楼见陆云帆呆呆地不说话,疑惑更甚,脸色也更加阴沉。   他一把揪住陆云帆衣领,手劲极大的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把陆云帆提溜起来:“说,我的画像为何落在你的手上。”   谁知孟海楼的威吓似乎没有对陆云帆起作用,陆云帆不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两眼闪闪发光,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晓风!?你是程晓风,对不对!?”   “什么程晓风?”孟海楼眉头一挑,“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鲲鹏帮帮主孟海楼的便是!”   陆云帆一怔:“孟……海楼?”   “戏演过头了。”何练从鼻子里哼出冷笑,“连咱们帮主的名号都佯装不知,你这戏做的,未免也太假了。”   此话一出,周围众人也纷纷跟着起哄。   可是面对众人的群嘲,陆云帆依旧不为所动,像是着了魔一样,怔怔地望着孟海楼。   像,真的是太像了。   这宝剑出鞘一般流光溢彩的眉眼,这美玉般白皙温润的肌肤,形状优美的薄唇下方是一抹淡青,未刮干净的胡茬虽依稀可见,却丝毫不显颓丧,反而为他这份君子如玉的面容平添了一份洒脱。   当然,最让人移不开眼的,当属挂在嘴角的两个浅浅的酒窝,这一点也与程晓风如出一辙。   这么漂亮的一个人,实在是很难想象竟是个海盗头子。   起初孟海楼也和旁人一样,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陆云帆冷笑。直到陆云帆一言不发地望着他,渐渐红了眼眶,惊疑不定的脸上竟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孟海楼才缓缓收起了笑容。   说来也怪,他孟海楼驰骋四海这么多年,过惯了刀尖舔血的日子,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去了。可不知为何,今儿个被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黄毛小儿盯着看时,心底却没来由地犯起了怵。   “不,你就是晓风!”陆云帆倔强地一口咬定,“我不会看错的,绝对错不了!”   “六六,你醒醒!”就在这时,高瀚突然在一旁开了口,“这个人不是程晓风。”   其实,高瀚与陆云帆几乎是同一时间注意到了孟海楼的长相,可是相比起欣喜若狂的陆云帆,高瀚显然不愿相信眼前之人与那个程晓风是同一个人。   “可是……”   “程晓风死了!”   高瀚打断了还想反驳的陆云帆,深吸一口气说道:“他已经死了,死在了三年前的那场空难里!”      三年前的六月三十日,晚上二十三点四十五分,上海往东七百多公里的浩瀚海面上,一架满载着256名乘客的客机呼啸着直坠而下,高速俯冲入海。   第二天一早,大阪飞上海的一架飞机失联坠海的消息传遍了全世界的社交平台,引发了轰动。   而同一时间,陆云帆正好在学校参加毕业典礼。一米七三的个子,阳光帅气的长相,让陆云帆从一入学就成为了女生们关注的焦点。三年来,他已数不清自己被多少女生告过白,收过的情书多到连抽屉都快要塞不下。就连毕业典礼,也被人拽着到处合影留念,俨然成了各方势力争抢的大红人。   而他之所以会这么抢手,是因为这三年来,他始终保持单身,没交过一个女朋友,没传过一次绯闻。这就让无数少女对他产生了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陆云帆这是在虚位以待。   只有高瀚知道,陆云帆心里始终有一个忘不了的人。   好不容易摆脱了纠缠不清的粉丝,陆云帆回到宿舍收拾行李,正巧高瀚也来了。身为发小的两人虽然上的不是同一所学校,但毕业典礼却恰好是同一天。所以今天高瀚特地让老爸开车到陆云帆的学校,帮他收拾行李,接他一起回家。   收拾到一半,高瀚忽然神色微妙地开口问道:“六六,你前几天是不是说过,程晓风他……这几天准备回国?”   “对啊!”陆云帆兴致勃勃地用力点头。   就在一年前,程晓风作为交换生,前往日本京都留学。   “他在微博上是这么说的,怎么了?”   “呃……你还说过,他家住上海,在京都读书,对不对?”   “没错啊,”陆云睁大眼睛看着高瀚,“你突然打听这个做什么?”   高瀚皱了皱眉头,不答反问:“那你说,从京都回国的话,是不是得从大阪飞上海啊?”   陆云帆停下手上的动作,一言不发地转过头来,沉着脸色盯着高瀚:“瀚哥,你到底想说什么?从刚才开始,你一直在套我的话……”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突然福至心灵似的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看上晓风了,对不对!?”   “哈!?等等,我不是……”   “我警告你,不许对晓风出手!”陆云帆不等高瀚发话,一本正经地威胁他道,“虽然我跟他分手了,但是,我不管他认不认,程晓风始终是我陆云帆的男朋友,谁都别想打他的主意!”   “六六,你误会了!”高瀚急得直抓头发,一副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样子。最后实在没辙,只好从兜里掏出手机,飞快地操作了一下界面,然后往陆云帆面前一递,“我啥也不说了,你自己看吧。”   陆云帆狐疑地一把抓过手机,定睛一看,瞬间背后一凉。整个人都呆滞住了,像是石化了一样,足足有一分多钟动也没动。   “你说,程晓风他会不会……”   高瀚小心翼翼地试探性追问了这么一句,谁知陆云帆却忽然将手机一丢。   “他不在这架飞机上!”陆云帆突然大声打断。   “可是……”   “不可能!”陆云帆说得斩钉截铁,他重重一拍高瀚的肩膀,然后转过身去,继续收拾东西。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不会的,这绝对不可能!”   陆云帆一边收拾一边喃喃自语,一个劲儿地重复着不可能这三个字。他扯着嘴角笑了起来,好像若无其事的样子,却不知他的笑容在高瀚的眼中看起来无比别扭与生硬。高瀚知道,陆云帆看似是在安慰他高瀚,实则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结果事实也确实证明了高瀚的推测。一周之后,630空难的遇难者身份与姓名在网上被公开。   程晓风的名字赫然在列。      空难名单不可能弄虚作假,何况事后,陆云帆还用他那三脚猫的英文写邮件到程晓风的学校,确认程晓风是否在那班飞机上。不幸的是,他收到了校方的肯定答复。   可是,如果程晓风真的死了,那么眼前这个与他如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男人又该作何解释?难道仅仅只是巧合?   “不要跟这两个人废话了。”   陆云帆还没来得及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何练已经不耐烦了,他上前一步道:“这两个家伙满嘴胡言乱语,行为举止打扮都怪异得很,再加上身份不明,留着多半是个祸患,不如丢进海里喂鱼。”   高瀚一听这话,立马紧张得大声嚷嚷起来:“喂!你这人怎么这样!?空有一张漂亮脸蛋,心肠比我老爸那放到发霉的臭袜子还黑!?”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皮子。”   何练听了他这话不怒反笑,狐狸一样的眼睛细长地眯了起来,若有似无地透出了一股子杀气。   高瀚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何练走到高瀚面前蹲下,将寒意逼人的银叶镖在他脸上轻轻一拍:“我看,要不就先从你开始吧?”   好强的杀气。这个男人,很危险!   高瀚内心警铃大作,被对方逼得不由自主地后退。   “瀚哥……!”陆云帆急得大叫,“各位,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   陆云帆的声音让高瀚猛地回过神来。是啊,身处危险的并不只有他一个,陆云帆也一样。这种时候,自己怎能不拿出点男子气概?当着陆云帆的面,哪怕是虚张声势,自己也决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想到这里,高瀚壮起几分胆子,梗着脖子迎上何练的目光:“你……你要是敢动手,我、我就……”   何练沉声道:“你就如何?”   话音未落,何练手背上就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高瀚居然张嘴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背上。   何练一声惊呼,抬手冲着高瀚就是一拳,可高瀚却卯足了劲儿,死死咬着他不放,直到左右水手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他拽开,何练才好不容易得了解脱。   只见他连连后退了几步,抬手一看,好家伙,居然生生被咬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印子。   “你这疯狗!”   何练终于出离愤怒了,就在他刚要动手之时,孟海楼不动声色地挺身而出,手按在了他的银叶镖上。   “何师爷稍安勿躁。如何处理这两个人,并非现在的当务之急。现在我们该考虑的,是如何脱险。”与何练的歇斯底里相比,孟海楼显然就沉稳镇定许多,他转头望向被陆云帆与高瀚砸出的大洞,皱着眉头道,“这艘船看来是撑不了多久了,前方距离陆地还有多远?”   一名帮众答道:“回帮主!受刚才的冲撞影响,船上的罗盘已彻底失灵,无法辨识方向!”   “果然是祸害。”何练捂着手背,咬牙切齿地瞪着陆云帆和高瀚。   “那个……”陆云帆小心翼翼地举起手,“不介意的话,我的手机可以借你们用一下。”   手鸡?啥叫手鸡?众人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仿佛听不懂陆云帆在说什么的样子。   陆云帆指了指孟海楼手中的iphone:“就是你手里这个。”   既然还能看到屏保,那就说明还有电,应该可以用。   孟海楼听了这话,低头在手中摆弄了一阵,屏幕又一次亮了,程晓风的屏保图片短暂显示了一阵,紧接着就是密码界面。孟海楼当然不晓得如何操作这等高科技产物,一头雾水地捣鼓了半天,最后也只是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这怎么用?”   不是吧,迪○尼的员工都这么入戏的吗?陆云帆叹了口气,伸手道:“拿来,我教你。”   “帮主!万一这是什么危险之物……”何练刚要抗议,孟海楼就已经把手机交还给了陆云帆。陆云帆也不废话,快速输入密码解锁屏幕,然后轻车熟路地在一大堆app之中找出指南针。点开一看,果然能用。   “喏,看好了,这个红色指针所指的方向,就是正北。”   陆云帆当着孟海楼的面将手机屏幕举起来,转了一圈,好让众人都能看到。   “真的假的!?”   “这是什么玩意儿?准吗?能信?”   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一个个都是半信半疑的样子。   孟海楼抱着双臂,这一次,他仔仔细细地将陆云帆和高瀚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在询问了两人的姓名之后,孟海楼略一沉吟,做出了将两人分别关押的决定。   “帮主,你不会真的信了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吧?”何练捂着被咬出牙印的手,愤愤然地说道。   “留着他们,也没什么坏处。至少……”孟海楼说着,瞥了陆云帆一眼,“这两人细皮嫩肉的,或许可以当储备粮。”   此言一出,帮众们顿时哄堂大笑。   当然,在陆云帆看来这可一点也不好笑。不过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眼前这个自称孟海楼的男子对他们俩似乎并没有什么敌意。不像这位凶神恶煞的师爷,一心只想着把他们丢进海里喂鱼。   长得像程晓风的,肯定不会是坏人。陆云帆在心里这么自言自语道。 第四章 审问   陆云帆站在敞亮的厅堂里,质地柔软的大红地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气派十足的坐榻前。环顾四周,他看到的是古朴而有质感的雕梁画栋,还有只在古装戏中见过的刀枪棍棒与旧式火器。   道具做得像模像样的,迪○尼也真是下了血本啊。   “何师爷,你可以下去了。”   孟海楼坐在榻边,往案上的酒杯里斟酒,头也不抬地这么说道。   “可是帮主……”   “这个人我要亲自审。”   何练显然是不太甘心,不过见孟海楼一副不容置喙的样子,他也只好立刻闭了嘴。与陆云帆擦身而过时,何练一道视线如利刃般飞过来,仿佛无声的警告,虽不动声色,却杀气十足。   何练推门而出之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陆云帆与孟海楼两个人,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沉默到令人隐隐不安。   “晓风,好久不见。”陆云帆鼓起勇气地挤出笑脸,主动跟眼前这个男人打了声招呼。   对方若无其事地喝了口酒,仿佛当陆云帆不存在似的。   在迪○尼的游乐项目里与分手多年的前男友不期而遇什么的,这也实在太尴尬了。陆云帆一紧张起来,语速就会变快:“没想到,你已经回国了啊。这么些年,你过得怎么样?虽然……我好像没资格过问这些,不过至少给个联络也……”   话说到半截,陆云帆就不作声了。   孟海楼没有回答,只是一声不响地起身,向陆云帆步步逼近。孟海楼个头很高,目测少说也该有个一米八五,这么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本就已经压迫感十足了,何况他现在还像盯猎物似的死死盯着自己。   孟海楼无声地一抬手,咚地一声,撑在了陆云帆身后的墙上。陆云帆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中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的他把背抵在墙上,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时隔四年的见面礼就是壁咚?”陆云帆干笑两声,“这未免也……太刺激了吧?”   陆云帆的呼吸有些急促,看上去似乎是在紧张。其实这也很正常,面对如此高压的逼问,一般人应该很难保持泰然自若的态度。可陆云帆的情况却与孟海楼想象中的略有不同。   明明是如此近距离的四目相对,可陆云帆的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如故,非但没有流露出一丝畏惧,反而充满了期待与欣喜。     “程晓风是谁?”孟海楼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陆云帆一愣,随即苦涩一笑:“那什么,这儿也没别人。就别演了吧?”   “回答我的问题。”孟海楼沉着嗓音道,“程 晓 风 是 谁。”   “我说我说。”陆云帆讨饶似的举起双手,深吸一口气,笔直地迎上孟海楼的目光,“程晓风就是程晓风,是我陆云帆的男朋友。”   “男朋友?”孟海楼一怔,“那是什么?”   “非要说这么明白吗?”陆云帆小声嘀咕着补充了一句,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令孟海楼始料不及的动作。   只见他猝不及防地一踮脚,吧唧一口在孟海楼的唇上落下飞快一吻。   “!?”   孟海楼哪里能想得到,眼前这个愣头青会反客为主地突然来这么一招,瞬间整个人像是灵魂出窍了似的呆在了原地。   柔软的触感在唇上转瞬即逝,残留下的唯有一股清新的柑橘气息。陆云帆稍稍地退后一步,一双眸子闪闪发光。   “程晓风,是陆云帆这辈子最最最喜欢的人。”   陆云帆放软了声音,眼眸波光荡漾,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大概迟了两三秒,孟海楼才像是回过了神一样,眼看着陆云帆在自己面前闭上了眼睛,脸微微地抬起,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孟海楼惊得汗毛倒竖,大叫一声“混账”,条件反射地一拳头挥了过去。   孟海楼这一拳力道可不小,直把毫无防备的陆云帆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孟海楼惊疑不定地抹了抹嘴,感觉那柔软的触感还留在唇上,挥之不去。   再低头一看,陆云帆的左脸已经迅速地红肿了起来。   “喂,再怎么说咱俩好歹也谈过一年的恋爱,有必要下这么重的手吗!?”陆云帆捂着热辣辣的脸,眼眶里盛着一汪泪水。   “你说什么?”孟海楼整个人都混乱了。   “我懂了。反正你就是讨厌我,对不对?”说这话时,陆云帆的脸上带着一抹别扭的笑意,他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胡乱地抹起了眼泪。   “怎么哭了?”   孟海楼暗暗咋舌,眼前这人怎么就是不按理出牌呢?而且刚才自己那一拳真有这么用力?   孟海楼是个粗人,作为称霸四海的鲲鹏帮帮主,他早已见惯了尔虞吾诈血雨腥风,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唯独最怕两样东西,一是英雄也难过的美人关,二是大老爷们儿的眼泪。尤其是后者,孟海楼平生信奉的就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一看到男人哭,他这脑壳就开始疼。   谁知今天居然一下子两样全撞上了。   一向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的孟海楼下意识地就想着逃避。心想着要不还是把这胡言乱语的麻烦精丢给何练算了,拧着眉头刚要转身离去,可走出几步,却又忍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   陆云帆依旧没有动弹,和刚才一样,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里,肩膀一抽一抽的,看着没来由地让人揪心。   孟海楼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起来。”   他回到陆云帆面前,眼睛望着别处,干巴巴地吐出这两个字。   等了一会儿,毫无反应。   孟海楼又伸出手去,抓住陆云帆的胳膊,往上拽了一拽,人还是没动。   陆云帆低垂着脑袋,像是故意跟他赌气似的,屁股好似粘在了甲板上,死活不肯起来。   孟海楼按捺住怒气:“你起不起?”   “不起。”陆云帆头也不抬。   “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我不但有病,还招人厌。”陆云帆自暴自弃地甩开他的手,“你别理我,让我自生自灭得了。”   刚说完,陆云帆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一双手臂插进了他的腋下与膝盖窝,紧接着,他的整个身子便腾空而起。   孟海楼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将他打横抱起。   陆云帆一声惊呼,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脖子:“你要干嘛!?”   该不会是要霸王硬上弓吧?喂喂,迪○尼什么时候也开始玩起烂梗来了!?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孟海楼额头青筋毕露,脸缓缓地向陆云帆逼近……      “我赌一坛潮天歌,帮主今晚一定会耐不住寂寞,把那姓陆的吃干抹净。”   与此同时,下层船舱最深处的杂物舱前,两名帮众正聊得热火朝天,而他们八卦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帮主孟海楼。   “耐不住寂寞?你说咱们帮主?怎么可能!?”   木板船舱的隔音效果极差,让高瀚在一门之隔的杂物舱内,也能将两名帮众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   高瀚目前的所在位置是一间堆满了杂乱货物的房间。与陆云帆分开之后,高瀚就被水手们不由分说地带到了这儿。这里阴暗无光,扑面而来的霉味儿令人忍不住皱眉。除了遍布的蜘蛛网,只有角落里上蹿下跳的跳蚤老鼠与他为伴。   脑壳还在隐隐作痛,门外的对话声继续传入耳中。   “怎么就不可能了。”其中一人的声音忽然压低,还带了一丝下流的笑意,“咱们出海这都大半年了,成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还得日夜提防着官军偷袭,想寻欢作乐也没那个条件,是个正常男人都得憋死。”   “新来的,那是你不了解咱们帮主。”另一个嗓音显然比上一个要粗粝低沉,“孟帮主那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兄弟我跟着帮主混也快两年了,别说在海上,就算是上了岸,我也从来没见帮主逛过窑子。”   “不逛窑子能证明什么?不找女人就说明帮主清心寡欲了?万一帮主好的是断袖之癖呢?”   断……袖!?   高瀚听得脑子里嗡地一响,手心冷汗直冒。而门的另一边,声音粗粝的男子也被语出惊人的同伴吓了一跳。   “我说,咱俩打个赌而已,你还真敢往外捅词儿啊!你怎么知道帮主他喜欢男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回想一下那姓陆的小子,刚才在甲板上,他是不是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咱们帮主看来着?”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也是因为咱们帮主本来就长得一表人才吧,这有啥稀奇的。”   “这你就不懂了,正因为帮主天生的一副好皮囊,所以一般的庸脂俗粉他瞧不上。再说那姓陆的跟咱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不但细皮嫩肉,模样还挺俊。说不定帮主好的就是这一口呢?”   那两人接下来说的什么,高瀚已经完全没心思继续听下去了。别人怎么羞辱他他不怕,他唯独不能忍受别人这样肆无忌惮地意淫陆云帆。若不是此时有一道门挡着,他恐怕早已扑上去,给这两个下流痞子一人一拳,打烂他们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   高瀚正恨得牙痒,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阴森森的声音。   “赌瘾不小啊,都赌到帮主头上来了?”   这声音阴冷至极,仿佛从地底钻出来的一样,错不了,一定是那个姓何的家伙。高瀚心头一凛,紧接着啪地一声,是鞭子在空中甩出了一道脆响。   “我瞧你们闲得很,要不要来领教一下我何练的打蛇鞭?”   “小的不敢!小的不该乱嚼帮主舌根,小的知错了!”   “知错了还不快给我滚!?”   对方一声厉喝,两名水手吓得立马屁滚尿流地跑了个无影无踪。   待那两人脚步声远去之后,杂物舱门才应声而开,何练手里提着一盏油灯推门而入。   漆黑一片的房间因油灯的存在而迎来了一线光明,高瀚抱着双臂坐在角落里,一见何练,立马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六六……陆云帆他人呢!?”   高瀚冲上前来,脸色心急如焚。   何练斜挑着眉,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心管旁人死活?”   “什么意思?姓孟的把陆云帆怎么样了!?”   “想知道?”何练不慌不忙地提起油灯,就着火光好整以暇地打量他,“那你先告诉我,那陆云帆是你什么人?”   高瀚想也不想地回答:“他是我的发小。”   “发小?”何练玩味地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我看不是这么简单吧?”   高瀚一愣,莫名地心跳加速,眼睁睁地看着何练逼近了自己。   “你喜欢他,对不对?”   幽幽烛光下,何练微眯起了他的那双细长的眼,在这样阴森的黑暗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第五章 考验   “我……”   何练说话一针见血,搞得高瀚莫名一阵心虚。   受制于何练强大的气场,高瀚条件反射地想要移开视线,但转念一想:不对啊,他何练算老几?我喜不喜欢陆云帆与他何干?   于是又挺直腰杆,硬气答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何练见了高瀚这般反应,心中的猜测更加笃定。没错,方才他故意这么说,只是想要试探一下眼前这个叫做高瀚的男人,是否对陆云帆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结果,还真叫他给押中了。   当然,这并非是何练料事如神。毕竟,一个男人喜欢上另一个男人是个什么样的表现,没有人比他何练更加清楚了。在这方面嗅觉异常灵敏的他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哪怕是蛛丝马迹,他也不会看错。   明白了这一点,眼前这个名叫高瀚的男人就有了利用价值。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可怜可叹。”何练耸了耸肩膀。   “可怜什么?可叹什么?”   “当你独自一人在这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忍受孤独与恐惧,与臭虫老鼠为伴的时候,红烛暖衾之中你的心上人却在他人膝下承欢,逍遥快活。”何练夸张地拍了拍高瀚的肩膀,向他投去一个关怀怜悯的眼神,“你说,这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可怜,更可叹的事吗?”   “怎么可能!?”   高瀚甩开何练的手,炸毛似的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何练的肩膀猛地摇晃:“我不信,六六怎么可能跟那种家伙……”   话音未落,高瀚小腹上就传来一阵闷痛,他捂着肚子吃痛地弯下腰去,原来是结结实实地又挨了一拳。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何练居高临下地看着高瀚,绷紧了手中长鞭,“刚才你咬我那一口,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   说罢左右开弓地抽动长鞭,一股脑地往高瀚身上招呼过去。高瀚嗷地一声惨叫,忍受着皮开肉绽的疼痛抱头鼠窜,一边跑还一边骂骂咧咧。   “有本事你打死我!”   “有本事站着别躲!”   狭小闭塞的舱室中,两人你追我赶,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对骂,一时间场面混乱至极。高瀚一边躲一边扯开嗓子喊:“你这是非法拘禁!动用私刑!强制猥亵!”   何练当然听不懂那些个字眼,他逐渐失去了耐心,索性一鞭子勾住高瀚的脖子,狠狠一拽,将高瀚的脸一把摁在墙上。   就在这时,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整艘船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   怎么回事!?何练心里一沉,这摇晃也太不寻常,仿佛是被什么重物狠狠撞击一般。可情况却容不得他细想,剧烈的摇晃令他失去了重心,油灯脱手而出的同时,整个人也向后倒去。   哐啷一声,落地的油灯在甲板上翻了好几滚。火光瞬间熄灭,整个房间陷入了漆黑。   “哇啊啊啊啊——!”   即便伸手不见五指,高瀚依然能感觉到得到天旋地转。糟糕的是,高瀚的脖子还被何练的鞭子勒住,更是身不由己。情急之下,他只能胡乱挥舞着手,一把抓住了什么东西。   呲啦一声,是布帛撕裂的声音。   紧接着在一片稀里哗啦的嘈杂响声中,高瀚重重地倒下,而他的手则按在了一团软绵绵的物事上。   嗯?两颗圆滚滚的肉球,还有一根软趴趴的香肠?   这团软软的东西,该不会是……   高瀚还没回过神,只听啪地一声,黑暗中一个大耳刮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抽了过来,给高瀚的脸颊光荣地盖上了一个巴掌印。   “手摸哪儿呢!?滚开!”   黑暗中,何练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高瀚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这一抓似乎把何练的裤衩给扒拉出一个破洞,而他好死不死居然摸到了何练的老二!?   “我……你……!?”高瀚顶着肿起的半张脸,一时间百口莫辩。   “你还摸!?”   “我不是!我没有!”高瀚实在是叫苦不迭,他只是摸黑地想要起身而已,“这叫不可抗力!”   刚说完,忽然又脚下一滑,再一次压倒在了何练身上。   这一次他的手碰到了何练光溜溜的大腿根部,也不知这姓何的平时都是怎么保养肌肤的,你别说,摸起来手感还挺滑腻。   何练气得两眼一黑,不,应该说这时候的他本来就什么也看不见,就连两人现在是个什么丢人的姿势他也看不到,只能屈膝乱踢一气,想要蹬开他身上的高瀚。奈何整条船晃得像是暴风雨中的一片叶子,想要扶稳站好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两人非但没有分开,反而越抱越紧了。   “糟了,这是水!有海水渗进来了!”   何练说出这话时,高瀚也感觉到身下正有越来越多的水从门缝外边淌进来。   “难道船要沉了!?”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高瀚紧张兮兮地盯着何练的脸问道。   “不,”何练倒是迅速地冷静了下来,他观察了一下四周,“看这流速,破口应该不大,还有救。”   “那还废话什么,赶紧逃啊!”高瀚也顾不上许多了,向何练伸出手去,“来!抓紧我。”   何练一怔,盯着高瀚没有说话。   “愣什么,快啊!”高瀚急道。   何练咬了咬下唇,一言不发地伸出手去,与高瀚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两人在激烈的摇晃中艰难地站起,搀扶着彼此摸黑走到门口,何练伸手推了推门,突然不作声了。   “怎么了?”高瀚在一旁催促,“动作快点啊。”   “门被堵死了。”何练的声音沉了下去。   “什么!?”   “难怪方才外边好像发出了什么巨大的响声,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倒了下来,正好抵住了这扇门。”说着,何练猛地敲打门板,“有人吗!?喂!来人啊!”   何练哐哐砸了半天的门,高瀚也扯着嗓子喊得口干舌燥,却依然无人回答。因为就在刚刚,这艘船遭到了另外一艘船的猛烈撞击。所有人都到甲板上应敌,下面当然一个人也没有。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鲲鹏帮才刚刚脱离了一场恶战,又碰上了新的麻烦——官军的船穷追不舍,两船在海上不期而遇,激烈地交锋起来。   “降半帆,左满舵!”   纷飞炮火中,孟海楼临危不惧地傲立船头,发号施令。   坦白说,在历经了那样的恶战之后,鲲鹏帮的船早已是千疮百孔,与官军的庞然大船相比,他们这艘船着实是有些不堪一击。可即便是在如此凶险的情形之下,孟海楼依然我自岿然不动,一举一动都淡定自若。在他的指挥下,帮众们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掌舵的掌舵,填炮的填炮,每一个人都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俨然就是一支纪律严明而又高效的军队。   “不愧是我男神!”   陆云帆在风浪中紧紧抓着船沿,稳住摇晃的身子,一双眼睛却钉在孟海楼身上,一刻也舍不得从那颀长玉立的身姿上移开。尽管孟海楼本人不承认,但陆云帆已经在心底认定他就是程晓风。   “报告帮主!”一名眉梢有疤的帮众飞奔到孟海楼身边,“何师爷不见踪影,下落不明!”   孟海楼轻轻咋舌:“这家伙,怎么偏偏在这节骨眼上……”   “帮主,咱们的船平时都是何师爷操帆,他不在,咱们真的能逃得了吗?”另一个帮众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操帆?一听到这两个字,陆云帆顿时来了精神,说到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操帆,俗称控帆。在星海传奇OL中,算是一门硬核学问。尤其是在强调战术的PVP海战中,控帆的技巧往往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想当初,陆云帆与程晓风一起刷副本,总是他负责控帆掌舵,程晓风负责火力输出。凭借着一身过硬的控帆操作,以及天衣无缝的配合,两人可以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也不为过。   所以陆云帆想也不想,高高地举起了手:“我来操帆!”   众人一起回过头来,把视线齐刷刷地投向了他。陆云帆手一缩,气势顿时弱了下去:“我是说,或许……可以让我试试?”   孟海楼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会操帆?”   “嗯!”陆云帆鼓起勇气,脸上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不过实物还是头一次碰。”   陆云帆此话一出,众人像是炸开了锅一样。   “开什么玩笑!”眉梢有疤的那位刀疤哥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连帆索都没碰过,还说自己会操帆?帮主,我看还是把这满口胡言乱语的家伙丢进海里喂鱼算了!”   “我没有开玩笑!”陆云帆据理力争,向孟海楼投去无比诚挚的眼神,“我真的知道怎么操帆,只不过一直没机会实战罢了,就算是第一次上手,我也有自信不输给你们任何一个人。”   “大言不惭的黄毛小子,到底哪儿来的自信……!”刀疤哥还想再说,就被孟海楼一抬手拦在身后。   “既然你如此笃定,”孟海楼定定地望着他,“那我问你,眼下敌强我弱,且两船相距不远,这种情况下,你会如何应敌。”   陆云帆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他知道,孟海楼身为一船之长,这时候该如何与敌人周旋,他肯定心里有数。他之所以会问出这句话,一定是在考验自己究竟是真才实学,还是凭空说大话。   思及至此,陆云帆的心迅速冷静下来,大方地迎上孟海楼的视线。   “我的建议是,下锚。”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都陷入了沉默,面面相觑。   “荒谬!”第一个开口的是刀疤哥,“谁会在海战中下锚!?这不等于是把自己当成了活靶子,暴露在敌人的炮火之下吗!?你这小子果然就是个外行!”   “就是,这出的什么馊主意!”   “这家伙果然是朝廷派来的奸细吧。”   面对众人的质疑,陆云帆没有表现出丝毫慌乱。因为他注意到,在嘲笑他的人群中,唯有孟海楼一人既没有笑,也没有骂骂咧咧,而是微微睁大了眼睛,眼神里竟透出了些许惊讶之意。   “别打岔。”孟海楼不动声色地制止了众人的议论,对陆云帆道,“你继续说,下锚,然后呢?”   “下锚后左打满,让我们的船在最快的时间内来个180°的大转弯!”   “180度?”   “哦对了,你们没有180°这个概念吗,总之就是船尾船头掉个个儿,头尾逆转的意思!”陆云帆一边比划一边解释,“也不怪大家有疑虑,因为这在实战中的确是一招险中求胜的险棋,只有小船与大船距离足够近,这一招才能派上用场。”   说着,陆云帆屈膝蹲下,指尖沾了沾水,在甲板上画出一个简易的示意图。   “你们看,大船体形庞大,无法在这么短时间内迅速转向,会以惯性继续向前开出一段距离,如此一来,咱们就刚好进入了敌船炮位的死角——也就是这儿!”   陆云帆的指尖在大船的尾部敲了敲。   “哦哦!有道理!”示意图清晰直观,这么一画,终于有人看明白过来,“咱们可以趁机对敌船一通狂轰乱炸。”   “就是这样。”陆云帆笑着点点头,“还可以再狠一点,用抓钩勾住敌船的船尾,这样一来,不论敌船如何转向,都可以确保咱们的船始终处于对方尾部。”   “妙啊!确实是个好办法!”   这一下终于所有人都看懂了,就连刚才一直唱反调的刀疤哥,此时也彻底哑口无言。在众人欣喜的交头接耳声中,孟海楼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陆云帆,嘴角泛起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   “你这一招的确是个奇招,不过,也有一个致命弱点。”孟海楼淡淡地开口说道。   “嗯,的确。如果两船相距过近,敌人就有可能跳到咱们船上来夺船。”陆云帆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不过没关系,咱们不是还有你吗,孟帮主?”   孟海楼目不转睛地看着陆云帆,忍俊不禁:“你怎知有我在就一定没问题。”   陆云帆下巴一扬:“我就是知道。”   因为你是我最默契、最心有灵犀的搭档啊。   此起彼伏的炮光与硝烟中,陆云帆与孟海楼四目相对,陆云帆的眸光里跃动着光芒,在心里默念道。   孟海楼脸一热,不经意地移开视线。   “也罢。所有人听令!”孟海楼敛去笑意,恢复了肃穆的表情,他三步并作两步跃上船头,任海风猎猎作响地肆意吹拂着他的衣襟。孟海楼居高临下地环视帮众,发出一声响亮的号令,“下锚!” 第六章 初捷   “一、二、三!”   轰地一声巨响,挡在高瀚与何练面前的门板被拳头砸穿了一个洞。   “成功了!?”   何练大喜过望,高瀚却抱着已经红肿到不像话的拳头,一个劲儿地吹气。   “疼疼疼,疼死我了!”   “瞧你那德行,这点小伤就大惊小怪大呼小叫。”何练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   “喂!这洞可是老子我砸穿的!”高瀚火气上涌,愤愤地抗议,“有本事你用你自己的拳头给老子砸一个看看!?”   “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让你砸个门,你还唧唧歪歪地抱怨个没完没了了?”何练像赶狗一样冲他挥挥手,“闪开,看我的!”   “你要干嘛??”   高瀚话音未落,只见何练在黑暗中抬起了他那条修长而赤裸的长腿,何练暗暗地提了一口气,紧接着就是一个小跑,然后腾空而起一个回旋踢,往被高瀚砸穿的门板上重重一踹。   不得不说,这腿法还真有点帅气??   “砰、砰、砰”三声巨响过后,不堪重负的门板终于在高瀚的目瞪口呆之下裂成了两半。   高瀚极度不甘心地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低声喃喃自语:“不行!打死我也决不感谢这家伙,他一点也不帅!我绝不承认!!”   “你在那儿自言自语什么?还不快过来搭把手!?”   何练站在门口,一边用力推动抵在门前的两个大箱子一边道。   直到这时高瀚才注意到,门口地面上银元散落一地,箱子被撞得东倒西歪,其中有两个大箱子不偏不倚地正好抵在了杂物舱的门口。每一个箱子都需要两个男人合力才能抬得动。   “这么多银元,都是你们抢来的?”   高瀚只这么无心一问,谁知何练却当场沉了脸:“谁告诉你这是抢来的?我们鲲鹏帮做的是正经生意,别把我们跟那些烧杀抢掠横行无忌的悍匪混为一谈。”   做正经生意还被官军追着打?高瀚在肚子里这么嘀咕了一句。   两人一起使劲,好不容易把箱子移开,终于得见天日。   “总算是逃出来了。”高瀚抹了把额头汗水,“还好有两个人,要是只有我一个,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高瀚劫后余生,正想转头对何练说声谢,结果一回头,就目睹了春光乍泄的一幕,吓得他立马弹簧似的一个转身。因为刚才一直在黑暗里,所以他差点忘了自己抓烂了何练裤衩这件事。   “那什么……你放心,我什么也没看到!”   高瀚正在慌忙解释,一只手冷不丁地搭在了他的肩膀,吓得他又是浑身一激灵。   “脱下来。”   身后之人冷冷地命令道。   “脱?”高瀚哑然,“脱什么?”   “废话!当然是脱你的衣服,不然你让我如何见人!?”   “哦,哦哦。”高瀚有点尴尬,想也不想就动手解裤子上的皮带。   “谁让你脱下面了!?”何练面红耳赤地怒斥,“我叫你脱上衣!”   那你早说清楚不就完事了吗?高瀚莫名其妙挨骂,心里颇有些郁闷,但他自知是自己扒烂人家裤子有错在先,只好生生地咽下胸中这口气,把自己身上的卫衣脱了下来。   高瀚就这么一件卫衣,脱了就只能光着膀子打赤膊,只可惜他的卫衣虽然够大,但也只是勉强能够挡住关键部位而已,如今被何练这么系在胯间,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我……我上甲板看看去。”与这样的何练共处一室,高瀚尴尬得想要钻进地缝里,他正想找个借口逃脱,却被何练叫住,“慢着!甲板上炮火连天的,你上去作甚?送死吗?”   高瀚转过身来,有些无奈地看着何练:“好,那我请教何师爷,我现在该干什么?”   何练瞪了他一眼:“没看到这船舱里进了这么多水吗?”   高瀚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海水已不知不觉漫到了脚踝。   “卧槽,水都这么深了?”   “我来把洞口堵上。”何练注意到了船板上的缝隙,他一边翻找修补船身的工具,一边头也不回地命令道,“你到船尾拿木桶过来。”   “木桶?”高瀚对这个命令感到匪夷所思,“这玩意儿能堵住洞口?”   何练嘴角抽搐,按捺着想揍人的冲动一字一句道:“我是让你把水舀起来泼出去啊呆驴!”   高瀚内心泪流满面,什么叫鸡同鸭讲,这就是。   既然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当下高瀚也不再与何练废话,立刻开始分工合作。高瀚按照何练所说,在船尾找到了几个空木桶,桶里还有木瓢。拿起木桶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酒臭与呕吐物的味道扑鼻而来,那酸爽与国足输球之后的男生宿舍有得一拼。   高瀚强忍着恶心,提着木桶回到船舱里舀了满满一桶水,再吭哧吭哧地回到甲板上,把水泼出去。这样只往返了几个来回,高瀚已经累出浑身大汗。就在高瀚舀了满满一桶水,正准备跑第四趟时,忽然船身一个大角度剧烈晃动,高瀚一个脚下打滑,重重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就在高瀚险些连人带桶一起滑向楼梯口时,何练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他。紧接着,船身再一次朝着反方向大大倾斜,原本拉住高瀚的何练一下子被反推到了船板上,被高瀚压得喘不过气来。   “上面是谁在操帆掌舵!”何练咬牙切齿地道,“这么大的转向,到底想干什么?”   谁知高瀚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何练一怔,低头一看,原来高瀚竟双眼紧闭,靠在自己身上晕过去了。何练心道不妙,伸手抱住高瀚的后脑勺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滩黏糊糊的血迹。   瞧这样子,怕不是刚才那一下撞坏了脑子吧?何练暗暗啧了一声,所幸他已经把洞口堵上,接下来只要把船舱里的水舀出去就行,何练一脚将高瀚踹开,在摇晃的船身中费了好大劲舀了一大桶水,爬上楼梯。   可就在他走上甲板的那一瞬间,何练目瞪口呆。   触目所及之处,是冲天的火光与滚滚的硝烟,然而起火的并非鲲鹏帮的船,而是对面的一艘飘扬着官军旗帜的庞然巨船。这艘船的个头足有鲲鹏帮的三倍,可如今居然已经被狂轰滥炸到桅杆折断,船身严重下沉。   而在鲲鹏帮这一边,甲板上厮杀声刀枪交接声乱成一片,不断地有人从对面的船上跳下,却一个个倒在了孟海楼的快刀之下。孟海楼身轻如燕,哪怕再不起眼的地方也能成为他的落脚点,使他能够在甲板上如履平地,往来自如。被他踢飞、砍杀的官军不计其数,对面船上来多少人,他就干掉多少人。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手握舵轮的不是别人,正是陆云帆。   他一手把住舵轮,同时还要努力地控制住操帆索,虽然看得出他的手法还有些稚嫩,但是总能够在最恰当的时候打出正确的方向,让孟海楼能够心无旁骛地对付眼前的敌人。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   何练呆呆地站在夹杂着潮风的硝烟中,彻底地陷入了迷茫。      当海面重归平静,硝烟散尽之时,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也在鲲鹏帮上下齐心的奋力抵抗中化险为夷。此时,遮天蔽月的乌云也在不知不觉中散去,仿佛是在印证危险已然远去,只留下一片无边无际的浩瀚星辰。   “好美啊。”陆云帆抬头仰望,发出了由衷的感叹。他不知道已有多久没有亲眼看到这么美的星空了。   “你是对的。”   沉稳磁性的男人声音从身旁传来,陆云帆一回头,孟海楼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   孟海楼手一抬,将手机丢给了陆云帆。陆云帆慌忙接住,一颗心仍在怦怦直跳。只见孟海楼微微屈身,靠在船舷,指向北极星的位置说道:“你为我们指的方向,正是北方。”   陆云帆志得意满地眨了眨眼:“这下你总该相信我们不是可疑人士了吧?”   “可不可疑,仍需观察。”孟海楼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陆云帆一会儿,随后话锋一转,“不过一码归一码,今天你确实帮了我们的大忙。没想到你并不是说大话,还真有两把刷子。”   “没有没有,我差远了。”陆云帆揉了揉鼻子,虽然他心里高兴,但表面上还是要谦虚一下。   “你的操帆手法的确有生疏之处,不过意识却相当老练。”孟海楼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他,“陆云帆,你很有天赋。”   孟海楼那直白到不加掩饰的称赞让陆云帆忍不住脸热,欣喜激动之余,一颗心也随着海浪一起荡漾起来。   “还有你的那位朋友。”四目相对了片刻后,孟海楼移开了视线,继续说道,“我听何师爷说了,今天他和你朋友被反锁在了船舱里。”   “是啊,瀚哥还挂了彩,还好伤得不严重。”   “何师爷说他之所以能够逃脱,也是多亏了你朋友的相助。”   “何师爷?他真的是这么说的吗?”陆云帆有些意外。何练对陆云帆一直没什么好脸色,高瀚更是一见面就狠狠咬了他一口,没想到原来他竟然也有如此坦率的一面。   “当然。”孟海楼道,“何师爷脾气虽然是大了点,但并非不识好歹之人。”   陆云帆谦虚地笑了笑:“其实我和瀚哥都不过只是尽一点微薄之力罢了。能够挺过这场危机,都是大家的功劳。”   “不,”孟海楼仍然坚持,“我孟海楼一向知恩图报,赏罚分明。这次你立了大功,我必须好好谢你。” 第七章 融冰   孟海楼表达谢意的方式简单直白。翌日夜晚,他命手下准备了一桌好菜,在船上招待陆云帆。在座的除了陆云帆之外,还有光荣负伤之后头上缠着厚厚一层麻布的高瀚,以及满脸写着不爽二字的何练。   “随便吃,别嫌寒碜。”孟海楼在桌前坐下,“毕竟在海上能吃的来来回回就这些。”   “你管这叫寒碜??”   看着这一桌子的海鲜,陆云帆不禁目瞪口呆。海鱼一条条又肥又鲜,香味四溢。还有那龙虾,个头足足有巴掌大,看上去肉质饱满,令人食指大动。   陆云帆老家在内地,海鲜什么的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几次。就算网购,想要吃正宗又新鲜的海货,没个几百上千块钱根本买不到。也就偶尔去海滨城市旅游时,才能吃上稍微地道一点的渔家饭。   “每一样都好好吃,”陆云帆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用胳膊肘戳了戳一旁的高瀚,“对吧瀚哥?”   “啊?嗯。”面对一桌子好菜,高瀚却是食之无味,只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地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嚼了嚼,“还行吧。”   “干你们这一行也太幸福了。”陆云帆一脸羡慕地说道。   “幸福?”孟海楼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陆云帆,“会这么说的,你还是头一个。”   “难道不是吗?能吃到这么多好吃的海鲜,我羡慕都还来不及呢。”陆云帆一边费劲地给龙虾剥壳,一边道,“我是真心的,改天我要是丢了工作,就到你这儿来打工,蹭海鲜吃。”   “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顿顿吃,也是会腻的。”孟海楼见陆云帆笨手笨脚,于是从盘里捡了一只大龙虾,三下五除二地剥了壳丢到陆云帆面前,“别光顾着吃,记得沾些醋。”   这一连串动作无比娴熟,仿佛这么做再自然不过一样。   啪地一声,何练忍无可忍地把筷子放下。   “帮主,这种事让属下来做就是,犯不着您亲自动手。”   “啧啧,”高瀚小声嘀咕,“酸死了。”   何练不说话,只一个眼刀扫了过来,高瀚立刻闭嘴。只有孟海楼一个人仿佛置身事外:“为什么?你剥虾壳还没我顺手吧?”   何练气得语塞,高瀚忍不住想笑,但又怕何练瞪他,赶紧埋头扒了几口饭。   陆云帆却一直没有说话,他盯着手中那只剥得干干净净的龙虾,怔怔地看得出了神。   恍惚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暑假。   那是陆云帆与程晓风第一次面基,为此,程晓风千里迢迢地打飞的跑到陆云帆所在的城市,住在陆云帆家里。两人经常一起通宵玩游戏,玩累了,就三更半夜地跑到附近大排档吃烧烤。两人一起吃烧烤时,陆云帆的手从来没脏过,什么东西都是程晓风为他弄好,就比如烤龙虾,向来都是程晓风为他剥好了壳,他才吃。   “怎么?不合胃口?”孟海楼见陆云帆握着龙虾呆呆地发愣,皱着眉头这么问道。   “不,”陆云帆回过神来,将龙虾一口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咀嚼起来,鲜美的汁水在齿间迸开的瞬间,幸福满满地溢了出来,“好吃到想哭。”   不是夸张,此刻陆云帆的眼里真的噙着颗泪花。虽然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这龙虾鲜美,还是因为孟海楼不经意间的举动,让他想起了程晓风那无微不至的温柔。   孟海楼自然不知道陆云帆的心思,只云淡风轻一笑:“敢不敢跟我打个赌?不出一周,我保证你一看这些东西就想吐。”   “怎么会呢。”陆云帆又夹了一块鱼肉,“这么好吃的海鲜,让我吃一年我也不会腻。”   “话说回来,”高瀚忽然想起了什么,好奇地开口问道,“刚才甲板外围了一群人,一直在说什么押大押小的,他们在赌什么?”   “想知道?”何练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他们在赌,你们能不能活得过今晚。”   高瀚心中咯噔一响,蠕动的腮帮子一停:“什么意思?”   何练微微一笑:“比方说,这酒菜里有毒。”   啪嗒一声,陆云帆嘴边的半块鱼肉掉了下来。   “真的假的!?”   “好了,何练。”孟海楼终于看不下去了,第一次当着陆云帆与高瀚的面叫出何练的名字,沉声训斥他道,“别太过分了。”   何练冷哼一声:“他心里若是没鬼,紧张什么?”   “这种玩笑是能随便开的吗!?”高瀚一拍桌子,咕噜一声咽下一口饭,“吓得我差点把吃下去的东西全吐出来。”   眼看着高瀚与何练这两人针锋相对地又要吵起来,陆云帆连忙一把拉住了高瀚,笑道:“好啦好啦,何师爷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别太认真。再说了,如果我们真是奸细,怎么可能如此毫无防备地在敌人面前狼吞虎咽?你说对吧,孟帮主?”   “这话在理。”孟海楼为陆云帆与高瀚倒了两杯酒,自己拿起另一杯,“这一杯,敬今日二位助我鲲鹏帮一臂之力,共克强敌。也为对二位的冒犯赔个不是。”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好一派江湖男儿豪气干云的气概。   陆云帆向往这份快意,也有模学样地一饮而尽,谁知酒水滚过喉咙的瞬间竟是火辣辣地疼,害得毫无心理准备的他猝不及防地一口喷了出来。   高瀚比陆云帆酒量强些,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我去,这什么酒!?也太辣了吧!”   “陈年的绍兴老酒。连酒都不会喝?可见你们真不是奸细。”孟海楼道。   “这话倒是新鲜。”陆云帆有点茫然,“什么时候酒量好也成奸细的标配了?”   与陆云帆聊到现在,孟海楼已经开始逐渐习惯了这人的胡言乱语。此人伴随着异象从天而降,一身奇装异服,不但叽里咕噜地尽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还会捣鼓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但与此同时,他又能毫无戒心地与自己坐在一起,喝酒吃肉聊天。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如此古灵精怪的人,孟海楼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但冒险精神旺盛的他,对于新奇玩意儿的接受度总是比常人高一些。   于是他也不多问,只一边为空杯斟酒,一边道:“要想从别人嘴里套情报,酒是一件绝佳的利器,反过来亦如此。”   “酒后吐真言,这话你们总该听过吧?”何练冷冷地开口,“干奸细这一行的,不胜酒力可不行。”   “何师爷这话感觉是深有体会啊。”高瀚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师爷见的世面多,自然比旁人多懂得了一些道理。”   孟海楼再次举起了酒杯,众人也欣然举杯相碰。尽管在座四人各怀心事,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团和气。   这一次陆云帆不敢再一口闷,而是小心翼翼地嘬了几口:“托你的福,我也算是长了一次世面。”   孟海楼:“怎么讲?”   “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觉得所谓的海盗,就算不长得穷凶极恶,那也该是像杰克船长那样的才对。”   何练略一皱眉:“劫客船长又是谁?”   高瀚在一旁用手比划起来:“就是脸晒得黑黑的,还涂着浓浓的烟熏妆,一手握着个大酒瓶子,一手搂着个女人。”   孟海楼:“风流浪子?”   “对对!就是风流浪子。”陆云帆把那张微微泛着潮红的脸凑了上来,近距离地打量着孟海楼,“可是孟帮主不但脸长得好看,还有风度,一派清风明月的正人君子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杀人越货,沉迷酒色,风里来浪里去的大海盗。”   陆云帆脸颊有些泛红,似乎微微有些醉意,带着酒气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扑在孟海楼的脸上,搞得孟海楼颇有些不自在。   孟海楼不经意地移开了目光,与陆云帆拉开了些距离。   何练沉声道:“你错了,我们不是海盗。”   “其实他说的也不全错。”孟海楼苦笑,“我们之中的确有那么一拨人——不,应该说是相当数量的一群人,酗酒抢劫,杀人嫖妓样样不落,全都沾染过。朝廷称我们为盗,也并非全无道理。”   陆云帆奇道:“听你这话,孟帮主难道和其他人不一样?”   孟海楼低垂了眼帘,修长的手指在杯沿轻轻划过:“我孟海楼当然志不在此。”   奇怪,我为何要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说这些?   孟海楼猛地回过神来,苦涩一笑:“看来今夜这酒是真的有些醉人。不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   “我?”陆云帆指了指自己,“我有什么好说的?”   孟海楼目不转睛地盯着陆云帆:“你说你从未出过海,那你这一身操帆的功夫到底是从何而来?”   “这个啊,当然是因为……”陆云帆正要说话,高瀚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高瀚嬉皮笑脸地搂着陆云帆的脖子,也不管孟海楼与何练大眼瞪小眼,两人勾肩搭背地出了船舱。      甲板上,陆云帆与高瀚迎着海风,相对而立。   “我还是觉得,咱们一定是穿越了。”高瀚神色凝重地盯着陆云帆,说出了早就埋藏在心底的答案。   “瀚哥,你开什么玩笑呢?”陆云帆脸上红扑扑的,笑着拍打着高瀚的肩膀,“穿越?那是小说里才有的情节好不好?能不能尊重一下科学,尊重一下唯物主义?”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高瀚急得挠头,还没彻底结痂的后脑勺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刚才的那一场海战也好,我脑袋上的伤也好,一切的一切都太真实了。而且你根本不知道,那姓何的对我下手有多狠!你看看,你看看。”   高瀚一边说一边扒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鞭痕。   “就算你不信我的话,也不该不信我这身上的伤吧?”   “说不定这是某种黑科技呢?比如说迪○尼开发的逼真VR项目之类的?”陆云帆打了个酒嗝,“现在的高科技可吓人了,就连五感都可以模拟,痛楚什么的有也不稀奇吧?”   “不不不!这绝对大大地有问题!”高瀚一把抓住陆云帆的肩膀,言辞恳切地说,“六六,算哥求你了。咱看清现实,不要自欺欺人了好吗?”   “谁自欺欺人了,跟你这个动不动就把穿越挂在嘴边的人相比,我才是实打实的现实主义者好吗?”陆云帆抬起头来,望着头顶壮阔的星海,“如果非要让我说句唯心的话,那一定就是这片星辰大海在冥冥之中指引着我,让我终于找到了晓风吧。”   高瀚神色复杂地看着陆云帆:“你还是觉得孟海楼就是程晓风?”   “不会错,一定是他。”陆云帆轻轻呼出一团气,语气轻而坚定,“一开始我还不是那么确定,可是在经历了刚刚那一场战斗之后,我越来越坚信,孟海楼和程晓风就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与神采飞扬的陆云帆相比,高瀚心情却是越发地低落,“我无法接受。”   “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陆云帆笑了,“那应该是我和他之间的一种默契吧。”   “默契……”高瀚见陆云帆把话说到这份上,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他了,只得黯然叹了口气,“我实在没办法理解。”   “别说你了,这玩意儿玄乎得很,就连我自己也没法解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说着,陆云帆从怀中掏出了手机,拇指在屏幕上一划,“就像今天,我和他明明是头一次并肩作战,可是那种感觉却无比熟悉,就好像我们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战斗一样。”   夜色下,陆云帆的手机泛着温柔的光,屏幕里的程晓风虽一言不发,却像是活生生地站在陆云帆面前一样,凝视自己的目光是那样的悠远深沉,正如这风雨过后的海风一般,把陆云帆的记忆带回了十七岁那年的初夏。 第八章 初夏   “早!”   一只手在陆云帆肩上猛地一推,沉睡中的陆云帆一个激灵睁开眼,一张浓妆艳抹的脸便怼了上来,把他吓得一哆嗦,差点整个人滑到电脑桌下面。   “我这张脸有这么吓人?”那人扑哧一声,指着陆云帆的鼻子笑出声来。   陆云帆看清了来人,呼地长舒一口气,捂着胸口说:“我说雪莉姐,以后你叫醒人的方式可不可以正常点?我可是有心律不齐的,万一被你吓出心脏病怎么办?医药费你出吗?”   眼前这个顶着一头桀骜不驯的紫毛,耳朵上打满了一排耳钉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陆云帆经常光顾的网吧的老板。雪莉不是她的英文名,而是货真价实的中文名。   “少跟姐嘴贫。”雪莉一推陆云帆后脑勺,“你别欺负姐初中毕业没文化,姐可是打听过了的,你那什么心律不齐压根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与其担心这个,姐倒是想好心提醒你一句,再这么没节制地通宵打游戏,迟早有一天得猝死。”   “喂,有你这么诅咒顾客的吗?”   “我可不是危言耸听。你要是不想上社会新闻头条,就听姐一句劝。不然哪天你要是死在这网吧里,姐可不负责替你收尸。”   “是是是。我走,我死在外边还不行吗?”   虽然雪莉姐念叨起来烦人程度堪比紧箍咒,但陆云帆也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于是也懒得再多说什么。   揉着惺忪的睡眼站起身,陆云帆看了眼电脑屏幕右下方,时间是早上七点半。一觉醒来,空空如也的肚子就开始不住地叫唤,看来是时候出去觅食了。   陆云帆伸着懒腰往前台走时,前台对面的卡座沙发上正坐着一个男生。   夏日清晨的阳光毫无疑问是和煦而明媚的,但对陆云帆这种夜行生物来说,就有些过于刺眼。陆云帆没有仔细看男生的长相,只是这么不经意的扫了一眼。   干净的白色衬衫,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水渍,洗到脱色的牛仔裤,两条修长笔直的腿,旁边立着一个大大的墨蓝色行李箱。   男生原本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一角,忽然像是感应到了陆云帆的目光似的,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陆云帆迅速地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打着哈欠,取出了上网卡,递给前台小妹。   “您好,陆云帆先生,您的本次消费时长为18小时,加上VIP折扣,总共99.2元。”   前台小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甜美,她熟练地进行着业务,随后将上网卡双手奉还。陆云帆接过上网卡,往裤兜里一塞,转身走出了网吧。   推门而出的瞬间,陆云帆才知道今早下了场雨,沾染了草木气的雨水味儿扑面而来,稍许冲淡了陆云帆身上的那股乌烟瘴气。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陆云帆开始寻思今天的早餐是吃街对面的云吞面好,还是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吃肠粉。   就在这时,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是你吗?六六?”   陆云帆一怔,六六是他在网上的昵称,全称是六芒星超人。现实中,只有高瀚一个人会用六六这个称呼叫他。   猛地转过身来,出现在陆云帆眼前的,正是刚才坐在网吧前台的男生。仔细一看,陆云帆发现对方个儿很高,斜飞的修眉下是一对深邃的眼睛。一头清爽的短发在晨曦下闪着湿漉漉的光泽,逆光飞舞的发梢是透明中泛着一丝明媚的酒红色。   “您哪位?”   见陆云帆用一脸打量可疑陌生人的表情盯着自己,男生一瞬间有些窘迫,他一手拎着一个墨蓝色的行李箱,肩上背着个登山包。或许是因为紧张,竟连额头上也渗出了几颗汗珠。   陆云帆一开始是觉得这个声音听着耳熟,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谁,可是当他看到男生跟个闷葫芦似的,半天蹦不出一个字,他顿时像是福至心灵似的开了窍。   “你是阿晓?”   程晓风在游戏中的网名是Akatsuki,在日语里,指的就是破晓的晓。因为名字是日语罗马音,所以为了省事,陆云帆都是“阿晓阿晓”地叫他。   见陆云帆认出了自己,程晓风脸色明显地舒缓了下来,点了点头:“是我。”   “真的是你!?”陆云帆抓了抓头发,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信,“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怎么认出我来的?”   “我给你寄过礼物,所以我有你家地址。而且你跟我说过你办卡的网吧离你家就两百米,我看了一下,你家附近两百米以内就只有这一家网吧。”   “哦对,我想起来了!”陆云帆一拍脑袋,“所以刚才我在前台结账,你听到我的名字,就知道是我,对不对?”   程晓风是的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陆云帆已经一个飞扑上来,一把将他紧紧抱住。陆云帆的热情把程晓风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身子一僵,手竟一时不知该往哪儿放。   “你也真是的,居然还搞突然袭击?”陆云帆在程晓风背上拍了两下,迅速地松开了他,“既然要来,事先说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你看我这……”   陆云帆突然意识到自己才刚刚通了宵。如今是澡也没洗,衣服没换,还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鸟窝头。哪怕没照过镜子,他也能猜到此刻的自己脸上正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这样一副狼狈的模样居然被初次见面的网友瞧见,简直是大型社死现场好吗?   谁知程晓风却云淡风轻地来了一句:“我不介意。”   陆云帆好气又好笑:“我介意!不过算了,你坐什么来的?吃过早饭没?”   “还没。刚下飞机就打的过来了。”   “既然如此,哥带你去吃早餐。我知道一家肠粉店,味道不错,走走走。”   陆云帆和程晓风在网上认识快有大半年了,就算是初次线下见面,也丝毫没有距离感。他伸手就抓过程晓风的行李箱,说什么都要帮他拉。程晓风三番两次推辞不过,也只好随他的便了。      七点半正是上班高峰期,肠粉店里人满为患。陆云帆见缝插针地抢到了角落里的位置,让程晓风在位置上坐着等,自己一头扎进了人堆里。   五分钟后,一碟牛肉肠粉,一碟酸豆角鸡蛋肠粉,还有一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就出现在了程晓风面前。   陆云帆饿惨了,从昨天下午六点开始一直到现在,他什么东西都没吃。这会儿是一口一个小笼包,吃得狼吞虎咽。相比之下,程晓风的吃相就要文雅多了。也许帅哥都比较顾及形象,所以进食也是慢条斯理,细嚼慢咽。   “怎么了?”像是察觉到了陆云帆的目光,程晓风也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陆云帆支着脸颊,冲着程晓风赧然一笑,“就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没想到你真人这么好看。”   “你也不赖。”   程晓风抖了抖睫毛,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不过性格嘛,倒是跟游戏里的一模一样,高冷男神。”陆云帆喝了一口豆浆,继续问他,“说起来,你怎么突然想到跑这儿来呢?旅游?”   程晓风头也不抬:“不,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程晓风顿了一顿,抬起头来,一双深邃的眸子直视着陆云帆,“就是想见你。”   程晓风轻描淡写一句话,让陆云帆“噗”地一口喷了出来。   说起来,半个月前程晓风找上自己时,也曾这么说过来着。   事情得从半年前说起,当时人气已经开始逐渐走下坡路的星海传奇OL爆发了一连串恶性外挂事件。星海OL玩家苦外挂久矣,事件一出更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愤怒的玩家就像被点燃的炸药库,闹到后来甚至引发了集体退服事件。而陆云帆也是在这一波事件中彻底对官方心灰意冷的退服玩家之一。   当时,陆云帆与程晓风仅在这么一个游戏中有交集,一旦退了服,两人就等于彻底断了联系。虚拟世界里的聚散离合在陆云帆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一个游戏结交的朋友,在一段时间里打得再火热,网线一掐就是毫无关系的路人。   因此陆云帆理所当然地认为,程晓风也和他在网上碰到的其他人一样,不过只是擦肩而过的芸芸过客之一而已。   可是就在陆云帆退服半年之后,陆云帆突然从高瀚那里听说,有一个人一直在星海OL的各大论坛里打听自己。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个人竟是半年没有互通音信的程晓风。   程晓风为什么到处打听自己?难道是我在游戏里欠了他什么东西没还?陆云帆满腹疑问地加上了程晓风的QQ,在时隔半年久违的寒暄后,他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可程晓风的回答却令他大跌眼镜。   ——不为什么,就是想见你。      “对不起!”回过神来的陆云帆捂着嘴,脸涨得通红。   即使不去看,也能感受得到周围人那赤裸裸的嫌弃眼神。唯独程晓风淡定如常地扯了把纸巾过来,递给陆云帆。虽然有点尴尬,但陆云帆还是讪讪地接受了程晓风的好意,别过脸去快速地抹了把嘴角的酱油。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忘了我说的话吧。”程晓风用筷子夹了一个小笼包。那之后,程晓风就一言不发地低头自己吃自己的,不管陆云帆跟他说什么,他都只是简单地用“是”与“不”来回应。   陆云帆这心头就像是被猫爪轻轻挠了一把一样,他侧头盯着程晓风的侧脸,认真打量起来。   高挺的鼻梁,完美得堪称漂亮的脸部曲线,毫无疑问,以程晓风的颜值,把他随便往人堆里一丢那都是回头率百分百,被星探塞名片也不奇怪。再加上他举手投足流露出来的气质,可想而知,这一定是个家境优渥,有着良好教育的人。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在与自己分离半年后突然满世界地寻找自己,而理由却只有一句“想见你”呢?程晓风明明就不是那种会开玩笑的人啊。   抱着满腹疑问,陆云帆吃完了这一顿早餐。之后他又问程晓风有没有订酒店,程晓风摇摇头,向他投来了一个试探的眼神。   “可以住你家吗?”   “我家?”陆云帆一听,顿时就犯了难。   程晓风立马心领神会:“不方便就算了,我去住酒店。”   陆云帆双手合十地冲他鞠了鞠躬:“对不起啊。我家又小又脏又乱,实在不是个能落脚的地方。你远道而来,怎么着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没事,我住哪儿都行。”   “要不这样吧,我陪你去找酒店。”   “不必……”   “必须的必须的,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怎么能不尽一下地主之谊?”   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时,陆云帆的口袋里忽然响起一串手机铃声。他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着那个人的名字时,陆云帆的脸刷地一沉,烦躁地咋了咋舌。   “干嘛?”一接通电话,陆云帆没好气地开口。   程晓风默默地在一旁看着他,虽然听不到电话里说的什么,但是从陆云帆那越来越差的脸色中能感觉得出来,陆云帆对那个人没有多大好感。   “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陆云帆不耐烦地挂断电话,把手机塞进裤裆里。   “你要回家?”程晓风问。   “对啊,老爸找不到病历本和医保卡,非要我回去一趟。”陆云帆双掌合十,满脸歉意,“对不起晓风,你要是不赶时间的话,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下?”   程晓风倒是无所谓的样子,点了点头:“我陪你。” 第九章 陪伴   陆云帆家所在的小区是个比他年龄还大的开放式老社区,离网吧不远,走个五分钟就到。   大清早的,陆云帆家楼下已经聚集了一群中年阿姨,她们早早地打开了音乐,跳起了广场舞。树荫底下还有几个老人,正手摇着蒲扇一边乘凉一边下象棋。   “我住四楼。”陆云帆指了指楼上,“这会儿家里一定很乱。你在这儿等等我,我上去一会儿,马上下来。”   “你去忙你的吧,我不急。”   程晓风说着,在树下石凳上坐了下来。   陆云帆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一进家门,扑面而来的味道险些令他作呕。浓浓的酒精味以及隔夜饭菜的馊味儿弥漫在空气中。他捏着鼻子,蹑手蹑脚地穿越满地的啤酒罐,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拉开书桌抽屉翻找起他老爸要的病历本和医保卡。   陆云帆的父亲陆超是一家贸易公司的销售,因为平时工作应酬多,饮食习惯差的缘故,他患有严重的高血压,还有胃溃疡、酒精肝等并发症。为了做定期检查,时不时就得往医院跑。陆超生活自理能力极差,还经常丢三落四,所以病历本医保卡之类的重要证件,向来都由陆云帆亲自保管。   虽然陆云帆不喜欢待在家里,但是只要他爸一个电话打过来,不论他在哪儿干什么有多大的事,都会火速飞奔回家,就像今天这样。   翻出病历本与医保卡之后,陆云帆回到客厅,西装革履的父亲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发出呼呼鼾声,手机和皮包掉在了沙发旁的地面上。   很显然,陆超这是刚要出门,才突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病历本和医保卡在哪儿。   陆云帆走了过去,伸手在他肩膀上推了推。   陆超喉咙咕噜一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陆云帆将病历本和医保卡塞进父亲的皮包里,往他怀里一丢:“你一个人去医院,没问题?”   “问题?”陆超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他接过皮包,摇摇晃晃地站从沙发上爬起,“媳妇儿给老公戴绿帽之后离家出走,儿子成天泡在网吧不管老爸死活。和你们相比,我能有什么问题?”   陆云帆一言不发地抿着唇,脸色极为难看。   但他不愿当面与父亲争执,而是扭头进了洗手间,重重把门关上。   老爸依旧在客厅里碎碎念个不休,即使不刻意去听,陆云帆也知道从他那张嘴里蹦出来的全是阴阳怪气的抱怨。   陆超这人就是这样,性子刻薄刁钻,什么好话到了他脑子里,都能曲解成恶意。陆云帆并非故意冷落父亲,只不过他每一次关心换来的都是阴阳怪气不知好歹的刁难。久而久之,陆云帆也就不想再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了。   每到这种时候,陆云帆就很庆幸把自己从小拉扯大的人是奶奶。因为父母外出务工的关系,陆云帆从小就成了留守儿童。是奶奶的和蔼可亲造就了他阳光豁达,与世无争的性格。   试想一下,如果陆云帆打从一出生就跟着爸妈一起来到城市,与感情不和的父母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话,陆云帆绝不可能是现在这副模样。   算了,别管那个男人了。   陆云帆烦躁地揉了揉脑袋,他抬眼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过于苍白的肌肤好像比以往更加病态了,薄得能隐隐看到暗青的血管,死鱼一样干涸的眼珠子布满了血丝,简直是毫无生气。   如果是平时倒也就罢了,今天可是和程晓风见面的日子,人家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妥妥帖帖的,而自己就这么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两相对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一瞬间,一种强烈的自我厌恶感油然而生。陆云帆突然觉得,与光彩照人清风朗月一般的程晓风相比,自己简直卑微得就跟蝼蚁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陆云帆很想先洗个澡再走。可是一想到程晓风还拉着个行李箱在楼下等着,陆云帆就不好意思再继续磨蹭。他匆匆洗了把脸,用手整理了一下他的鸡窝头,用剃须刀把刚刚长出来的胡茬刮干净,直到把自己拾掇得稍微有个人样,这才出了洗手间。   来到客厅时,陆超已经离开了,但门还大大地敞着。   这又是老爸一个不太好的习惯,门都没带上就出门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陆云帆深深叹气。面对满屋子的狼藉,他本想一走了之,可刚走到门口终究还是转过身来,陆云帆想着速战速决,从厨房里翻出一个大超市袋,一门心思地清理起散落一地的垃圾。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需要帮忙吗?”   是程晓风的声音!   陆云帆转身一看。果然,程晓风已经出现在了敞开的门口。   “我见你一直不下来,有点担心。”程晓风面无表情,语气里却带着一丝顾虑,“不打扰吧?”   “不打扰不打扰!”陆云帆连忙跳了起来,飞奔到门口,刻意地用身子挡住客厅的样子,“真是不好意思,是不是让你等太久了?我马上就好!”   “你在收拾吗?”程晓风个子高,陆云帆的阻挡根本就是徒劳,他伸着脖子往里望了一眼,“我帮你。”   “这怎么好意思呢!”陆云帆这下是真的有些惭愧了,“哪有让客人帮忙打扫家里的道理!”   “不是客人。”程晓风一本正经地纠正他,“是朋友。”   陆云帆哑然,没想到程晓风如此较真。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再推辞。两人一起动手果然效率比较快,不一会儿工夫,一片狼藉的客厅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就在这时,陆云帆的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老爸的名字,陆云帆老大不耐烦地按下通话键。然而这一次,他的表情很快就变了。   “什么!?老爸他吐血了!?”   陆云帆愕然,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正在用抹布擦桌子的程晓风也回过头来,紧紧地盯着陆云帆的背影。   “好……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陆云帆心事重重地挂断了手机,魂不守舍地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怎么了?”程晓风问。   “我爸胃出血,好像很严重的样子,要立刻做手术。”陆云帆哭丧着脸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望着程晓风,“对不起,晓风。你难得来一趟,我都没法好好招待你。”   程晓风把抹布放在一边:“我的事不重要,关键是你爸,你要去医院吧?”   陆云帆耷拉着肩膀点点头。   程晓风二话不说,转身从沙发上拿起他的登山包往肩上一背:“那还等什么,走,我陪你。”   陆云帆简单地收拾了必要的物件,与程晓风一起出了门,打了个计程车,直奔医院。一路上,陆云帆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他怀疑老爸的病搞不好是被自己给气出来的。   为了让陆云帆安心,程晓风一上车就掏出手机,在百度上查有可能导致胃出血的病因,以及该怎么治疗,边查边念给陆云帆听。他还拿自己身边的亲朋好友举例,说胃出血虽然乍一看起来很严重,但手术难度不高,只要好好吃药,平时饮食上多注意调理,大多都是可以痊愈的。   在过去,陆云帆与程晓风的交流一直仅限于互联网。在他的印象中,程晓风这人一向惜字如金,能一个字说完的事决不多说第二个字。没想到一见面才发现,程晓风这个人竟如此健谈,可以一口气不带停顿地说这么久。   感觉今天一天程晓风所说的话,比相识半年来他对自己说过的话加起来还要多上好几倍。   而且这一路上,程晓风一直紧紧握着陆云帆的手。尽管现在是大夏天,尽管陆云帆已经紧张到手心出汗,但程晓风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过。   来到医院时,陆云帆得知陆超已经做过了紧急的止血处理,正脸色惨白地躺在移动病床上一动不动。他眼睛半睁不闭,看到陆云帆来,连开口喊他的气力都没有。   陆云帆与陆超感情很淡,但不管怎么说,那毕竟是和他一起生活了九年的亲生父亲。看到陆超病成这副模样,陆云帆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过。   陆云帆正精神恍惚,一只手轻轻地覆在了他的背上,程晓风扶住移动病床对他说:“我来照顾陆叔叔,你去办理住院手续吧。”   陆云帆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只是恍惚地点了点头。   陆云帆在医院里上上下下,东奔西走地跑了好几个柜台,好不容易办好了住院手续时,已经是中午一点多。   回到病房时,程晓风正在跟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交谈。陆云帆上前一问才知道,白大褂男人是陆超的主治医生。他详细询问了陆超最近饮食习惯和吃药的情况。在得知陆超平时有高血压,一直有吃阿莫西林的习惯后,医生皱着眉头说出了结论:“你爸这是吃药吃出了大问题。”   陆云帆惊出一身冷汗:“难道高血压不该吃阿莫西林吗?”   “阿莫西林是一种抗生素,虽然是可以降压不错,但副作用也很大。一旦长期过量服用,就会对身体造成极大伤害。”   “怎么会这样……”陆云帆看到主治医生那一脸严肃的表情,心里一下子慌了,“那我爸他还有救吗?他不会真的不行了吧!?”   “慌什么,你爸毕竟还年轻,身体还扛得住。”主治医生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做个胃部手术,再住院观察几天。对了,你是他儿子吧?今后你可得好好盯着你爸,帮他控制好饮食,药更加不能乱吃。”   “我知道了。”陆云帆用力点头,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这一天,陆云帆因为要陪护父亲,所以一直在医院呆到了晚上八点。这一整天下来,他根本顾不上也没心情吃饭。直到快要到九点,他那饥肠辘辘的肚子终于饿得罢工,叽里咕噜地抗议起来。   程晓风陪在陆云帆身边,同样也没怎么吃饭,陆云帆肚子一叫,他的肚子也像是响应号召一般,此起彼伏地合奏了一曲饥饿交响乐。并肩坐在一起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会心一笑。   这是自从陆云帆踏入医院之后,露出的第一个笑脸。   “你别陪我了。”陆云帆满怀歉疚地看着程晓风,“时间不早了,趁现在还有夜市,赶紧去吃点东西。”   “你不走,我也不走。”程晓风目光坚定地说。   “可是……”陆云帆还想再说什么,只听病床上传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   “你也走吧。”陆超恹恹地开口,“你在这儿,我耳根都不清净。”   陆云帆很泄气,但又无言以对,他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站了起来。   “好,我走。”   刚要迈出步伐的那一瞬间,饿得眼冒金星的陆云帆竟有些摇摇欲坠。还好程晓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肩膀,他才不至于一个趔趄在父亲面前摔个狗吃屎。   夜已深,此时的医院门口外还没打烊的只有大排档与烧烤店。   陆云帆像是发泄似的彻底放开了胃口。三分钟就将一大盘炒面吃得干干净净不说,还以一口一串的速度飞速消灭了面前的烤串,大口大口地猛灌冰镇可乐。   相比之下,程晓风虽然也饿,但吃得就节制多了。一碗鸡蛋炒河粉,一碟时蔬清炒。与大鱼大肉无辣不欢的陆云帆相比,程晓风竟在烧烤摊上吃出了清汤寡水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时间来到了晚上十点。吃饱喝足之后,程晓风打开手机,开始查附近的酒店。正准备点开订单页面,陆云帆忽然冷不丁地把手伸过来,盖住了他的手机。   “别查了。”陆云帆打了个充满可乐味儿的饱嗝,“今晚就住我那儿吧。”   程晓风抬头:“不是不方便吗?”   “那是因为有我爸在。现在他住院了,家里又打扫过。有啥不方便的?”说到这儿,陆云帆话锋一转,“当然了,我家肯定是没有酒店住着舒服,你要介意就当我没说。”   “我不介意。”程晓风当机立断,答得毫不犹豫。   陆云帆嘿嘿一笑,打出一个响指:“那就这么说定了!” 第十章 钟情   回到家时,零点已过。把程晓风送进浴室之后,忙碌了一整天的陆云帆才总算可以稍微喘口气。   “今天这一天可真是够呛。”   陆云帆像是快要散架的木偶,屁股刚一沾沙发,沉重的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他本想等程晓风出来之后再去洗澡,然而在席卷而来的困意前,他再也招架不住,身子一歪,倒下去几秒后,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半梦半醒间,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声音,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与眼皮子上,很轻很轻,仿佛是软绵绵的绒毛,伴随着一股湿热的气息,不急不缓地扑在他的肌肤上。   他觉得很舒服,像猫一样喉咙里发出了呼噜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温柔地裹住了他。好暖,好舒服。   陆云帆困得睁不开眼,或者确切说,是舍不得醒来。这感觉太幸福了,好想就这么一直沉溺下去。   再一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七点。   陆云帆恍惚地呆了半晌,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躺在了自己房间里的床上,身上的毯子早被他一脚踹到了床下。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走出房间一看,程晓风正侧躺在沙发上。   程晓风睡得很浅,稍微有点动静,他就立刻醒了过来。   “你醒了?”他打了个哈欠,从沙发上坐起。   程晓风是客人,昨天一整天陆云帆没时间好好招待他也就罢了,第一天晚上就让客人睡沙发,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你昨晚怎么也不叫醒我?”陆云帆半埋怨半愧疚地道。   “我叫了,但是你睡得很沉,理都不理我。”   经过昨天一天,程晓风的态度似乎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与陆云帆说话不再客气,两人的关系似乎又近了一些。   “下次你可以打醒我。”陆云帆义正辞严地说,“我发誓绝对不会生气。”   “这可是你说的。”程晓风莞尔一笑,“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千万别客气!”陆云帆一屁股坐在程晓风身边,胳膊一伸,亲昵地搂住了程晓风的脖子,“以后你就把这儿当自己家,你就是我陆云帆的好兄弟!”   两人近距离地四目相对,近到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对于自来熟的陆云帆来说,这样的距离再自然不过。毕竟,他和高瀚经常也是这样勾肩搭背,搂搂抱抱。   可不知道为什么,对象换成了程晓风后,气氛却有了种说不出的微妙。   “如果说……我不想和你做兄弟呢?”   程晓风的眼睛很亮,像是会说话一样。被他这么盯着看,陆云帆莫名地有些紧张。   “不做兄弟?那做什么啊?”陆云帆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程晓风默然片刻,身子微微向前一倾,将陆云帆抵在了沙发靠背上。陆云帆茫然地抬头,对上一双深邃得仿佛要把人吸进去的眸子。   这个姿势,这个气氛……陆云帆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妙,却像是中了定身术一样,身子无法动弹。   “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吗?”程晓风近距离地注视着他,“你用花了一周时间收集到的喵陶俑,在沙滩上摆出happy birthday to Akaziki的字样。”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喵陶俑是星海OL里的一种极其稀少的道具。除了比较萌,可以满足玩家的收集癖之外,本身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找起来既麻烦又费工夫。一般人哪怕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也不会去搜集这个。   所以程晓风生日那天,当陆云帆拉着他来到离岛沙滩上,给他看自己用99个喵陶俑摆出这行字的时候,程晓风彻底傻眼了,在频道里沉默了一分钟没有说话。   而且最丢脸的是,明明是生贺,陆云帆还拼错了程晓风的ID。人家是Akatsuki,他写成了Akaziki。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要不是程晓风今天提起这茬,陆云帆都快忘了他曾经闲得无聊地干过这么蠢的事。   “也许对你来说,这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但对我来说,却意义非凡。”说到这里,程晓风眼神黯淡了下去,“可是后来,你却一声不响退了服。”   “对不起……”   程晓风眼底的落寞让陆云帆心里平添了几分负罪感。   “我想尽办法找你找了半年。”程晓风声音更低了,带着炙热的气息贴在陆云帆的耳边,“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了吗?”   “阿晓你……”陆云帆欲言又止,“喜欢男人?”   程晓风缓缓点头:“是。”   陆云帆沉默了。程晓风见他久久一言不发,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在你之前,我没喜欢过任何人。这样的我,你会反感吗?”   “反感倒也不至于……”陆云帆困惑地眨了眨眼皮子,“我只是有点不理解……”   这回换程晓风沉默了。   这样的沉默着实有点令人不安,陆云帆忐忑地一抬眼,见程晓风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迅速黯淡下去,他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   “你千万别误会!我没有歧视同性恋的意思!也不是对你有什么成见!我只是……该怎么说……”   陆云帆急得抓耳挠腮,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意识到学好语文的重要性。这种时候,他那贫瘠的语言根本无法准确表达出内心纠葛的万一。   “算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   程晓风没有再继续逼他,而是悄然地松开了陆云帆,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从小到大,陆云帆一直坚信自己是喜欢女人的。   从小学开始,他就喜欢捉弄同桌的女孩子,也喜欢那位体态丰腴,笑起来很好看的英语老师。升上初中之后,关系比较好的哥们儿时不时会拿出某些无法叫出名字的光盘,一脸坏笑地问他要不要看点刺激的。陆云帆不能免俗,也会跟去凑个热闹,对着镜头中的岛国女优,他学会了如何自慰。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经历,陆云帆认为自己是个直到不能再直的钢铁直男。十多年来,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性向,也从未设想过自己会被另一个男人告白,而且这个男人还是他眼里的男神,程晓风。   与陆云帆这个农村孩子不一样,程晓风出生于高知分子的书香世家,成长在繁华的大都市,有个比他大三岁的姐姐。   程晓风姐姐是个学霸,拿着全额奖学金在美国攻读金融经济学。而程晓风本人就读于一流重点高中,从小到大一直是老师与家长们眼中成绩优异的优等生。   可你若以为他仅仅只是个学霸,那就大错特错了。程晓风是典型的学习娱乐两不误。爱玩游戏这点不必赘言,除此之外他还会拉小提琴,经常参加文艺演出,还是高中排球校队的主力队员,曾经代表学校打进全国的高中排球联赛。   这样的家,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境遇,真是让陆云帆羡慕都羡慕不来。   所以,比起被男人告白的错愕,陆云帆心里更多的是疑惑。   程晓风看上了自己什么?他到底图什么?   尽管疑惑,当时的陆云帆也并没有闲心去考虑这么多。之后的一周时间里,陆云帆依旧是天天往医院跑,照顾陆超的生活起居,给他送吃送穿。   程晓风自然是始终陪在陆云帆身边,哪怕陆云帆表示过意不去,程晓风也依旧我行我素,每天雷打不动地踩着饭点,拎着便当出现在医院。用程晓风的话说,陆云帆一忙起来就忘了吃东西,这样对身体不好,他有必要监督陆云帆好好吃饭。   有一次陆云帆好奇地问他,你这些便当都是哪家店买的,每天菜式都不一样,还都这么合他胃口。结果程晓风却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哪有什么店,这些都是他自己做的。   陆云帆傻眼了。他不得不服,而且是服得五体投地。   “你一个学霸,要不要点这么多技能!?你说,还有什么是你程晓风做不到的?”   陆云帆这么无心调侃一句,程晓风立刻不假思索地给出了回答。   “当然有。”他顿了一顿,注视着陆云帆,“我还没让你喜欢上我。”   这话来得猝不及防,陆云帆老脸一热,差点绷不住地喷饭。   “你这人真是……”   “真是什么?”   “要么不说话,要么语出惊人。”   “你第一天认识我吗?”程晓风不解。   “你在游戏里可不是这样的!”陆云帆哭笑不得,“以前的你就跟冰雕似的,对谁都是爱答不理。”   “我只是想通了,不想留下遗憾。”程晓风正色道。   的确,自从那天对陆云帆袒露心迹之后,程晓风虽然没再旧事重提,也没强迫陆云帆去回应自己,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陆云帆的喜欢之情。   这就是程晓风。没动感情的时候看上去冷得像块冰,一旦剖开了心,就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   陆超的手术很成功,一周后终于出了院。陆云帆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犯起了难。因为他实在不愿与父亲待在一起,况且程晓风还住在他家,问题就变得更加棘手了。他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跟程晓风一起搬出去住算了。   就在他寻思着该怎么对程晓风开口时,程晓风突然毫无征兆地告诉他,自己已经订好了回程的机票。   陆云帆没想到程晓风这么快就要回去。虽说一周时间不能算短了,可是这些日子里他家里医院两头跑,根本没怎么好好地陪程晓风到处转转。仿佛程晓风来这里一趟就是特地来陪护似的。   可是当陆云帆开口挽留,问他要不要再多留几天的时候,程晓风却淡淡地回了一句让陆云帆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的话。   “如果你对我没那个意思,又何必留我呢。”   陆云帆哑口无言。   那天晚上,程晓风提着行李箱离开了陆家。因为要赶明天一大早的飞机,所以程晓风订了机场旁边的酒店。尽管程晓风一再说不用,但陆云帆还是坚持把程晓风送上了计程车。   车内广播放着的是没有营养的娱乐频道,聒噪的笑声冲淡了一言不发的尴尬。在前往酒店的这一路上,程晓风始终望着窗外,他一手支着下巴,高速公路上的灯光流星一般飞速划过他俊朗的侧脸,也在陆云帆的眼底烙印下一个个忧郁的剪影。   与此同时,陆云帆的脑海里不断闪回着这一周时间里他与程晓风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们曾经疲惫不堪地靠在一起,在医院的长椅上呼呼大睡。曾经因为肚子饿,三更半夜地跑到大排档去胡吃海喝。也曾经因为在家里打游戏打得兴奋过头而被邻居敲门,最后不得不挤在一个被窝里用手机开黑。   回想起来,这七天对于陆云帆来说,既漫长,又短暂。   说漫长是因为他与程晓风相处起来默契得如同相识多年的朋友,说短暂是因为快乐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   如今,终于到了要与程晓风告别的时候。虽然物理上的距离对于如今这个互联网时代来说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陆云帆就是有一种预感,一旦程晓风离开,他们的感情也一定会慢慢淡下去,直到成为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这就是陆云帆想要的吗?   说到底,喜欢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程晓风喜欢自己,这一点毫无疑问,他千里迢迢飞来见自己,目的再单纯不过,只是想要面对面地告诉陆云帆,他喜欢他。   可是陆云帆自己呢?他对程晓风的感情又该如何定义?   如此这般辗转着心思,不知不觉中计程车已经停在了酒店门口。时间是晚上十点多,陆云帆帮程晓风把行李拿下计程车,与他一起进了酒店大堂。在前台办好入住之后,两人又一起进了电梯,来到房间里。   程晓风定的是大床房,酒店环境好,隔音效果也不错,设施一应俱全。   程晓风一直在不停地看表,不止一次提醒陆云帆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地铁末班车都要没了。陆云帆却顾左右而言他,只笑着说没事,再待一会儿,再待一会儿。   程晓风拿他没办法,只好先洗澡去了。   程晓风洗澡的时候,陆云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在手机上打开百度,在搜索栏上输入“直男有没有可能被掰弯”这几个字,然后点击搜索。   铺天盖地的网页信息涌入视野,陆云帆不停滑动屏幕,点进一个又一个论坛和主题帖。忽然间,一段对话映入他的眼帘。   「直的就是直的,弯的就是弯的。直掰弯根本不存在。」   「那以前喜欢女人,后来喜欢上男人的算什么?」   「这叫双性恋。兄弟,承认吧,你是双。」   陆云帆看得冷汗涔涔,脑子一片空白。   “你在看什么?”   程晓风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陆云帆吓了一跳,手机一瞬间就滑了出去,掉在地毯上。   “别吓我好不好!?”陆云帆慌张地捡起手机,飞快地往兜里一塞。   程晓风瞥了一眼他兜里露出一角的手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提醒了他一句:“快十一点了。”   “嗯,是啊。”陆云帆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了抓衣角。   “我给你叫个车吧。”程晓风拿起座机话筒,拨给前台,让酒店帮忙叫车。   “晓风。”陆云帆有些难以启齿,“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程晓风放下电话,抬头看着他:“你说。”   陆云帆忐忑不安地嘀咕:“那什么,你可千万别生气。”   程晓风微微眯起双眼,抱着双臂看着他:“那要视内容而定。”   陆云帆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地抬起头来:“我觉得……我可能是双性恋。”   程晓风紧紧地盯着他,像是要把陆云帆活活盯出一个洞。   “所以呢?”程晓风语气平静,“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这……”陆云帆一时语塞。   程晓风见他一脸迷茫,又进一步说道:“你喜欢女人,也喜欢男人。如果这是你的性取向,我表示尊重。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不起。”陆云帆被打击得有些沮丧。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没想到结果却事与愿违,“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我……我这就走!”   说着慌里慌张地转身就跑。   可是就在他刚把手搭在门把上的时候,程晓风突然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啪的一声用手重重地顶住了门。   陆云帆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就被扳了过来,抵在门背上。   “你什么意思!?”程晓风终于绷不住了,多日以来他一直努力维持的冷静面具在那一刻被撕得粉碎,“撩完就跑,你是不是就只会这招!?”   “我……我没有啊。”陆云帆脸涨得通红,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你是不是双,我一点都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么啊??”陆云帆怔住了,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程晓风压抑着粗重的呼吸,攥紧了拳头:“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陆云帆身子一颤,喜欢这两个字铿锵有力地敲打着他的耳膜,震得他的脑子嗡嗡直响。   “我不想逼你。”程晓风说着说着,眼圈渐渐红了,“我有多努力地在控制自己,你知道吗?”   “我知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程晓风声音哽咽了,“如果你知道,就不该在我临走的时候说出这种话!”   陆云帆一颗心跳得飞快,口干舌燥,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嘟嘟嘟——   就在这时,电话铃不合时宜地响了。   程晓风“啧”了一声,拿起听筒。听筒对面传来一个温柔女声:先生您的计程车已经——   “不需要了!请帮我取消!”   程晓风几乎是吼出来的,然后啪地一声,决绝地挂断了电话。陆云帆则是直接看傻眼了,他根本想不到那个温柔冷静克制的程晓风居然也会露出如此失控的一面。   “今晚你不把话说清楚,我决不放你走!”程晓风盯着陆云帆,一字一句地说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陆云帆咽了咽口水,“我没谈过恋爱,不懂到底什么样的才叫喜欢。”   程晓风没有打断,而是静静地等着陆云帆下面的话。   陆云帆抬起头来:“我只知道,我舍不得你走,我想和你待在一起,不想离开。”   程晓风眼眸里渐渐泛起了激动的光。他俯首下去,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唇在陆云帆的脸颊上轻轻碰了一碰:“你讨厌我这样做吗?”   陆云帆面红耳赤地摇摇头,他非但不讨厌,反而觉得被程晓风的唇碰过的地方烫得发烧。   “那这样呢?”程晓风一边低语,一边轻轻地把唇移到了陆云帆的嘴上。   四片唇相触的瞬间,是一种奇妙的体验。程晓风的吻好像棉花糖一样,软软的,还有点甜。   像是被吸引了的磁铁一样,陆云帆试探性地把自己的唇也凑了上去。   最开始的吻是蜻蜓点水一般的互相试探,然后不知是谁先大着胆子地把舌尖探了进去,开始了唇舌之间的嬉戏。到后来,两人都不知不觉沉醉于其中,拥着彼此交换着角度,吻得缠绵,难舍难分。   直到最后唇分时,两人都已经是满脸通红,呼吸急促。   “你能不走吗?”陆云帆将程晓风的衣领攥了又攥,厚着脸皮地问。   “你呢?”程晓风沙哑着嗓子,低头看他,“今晚,留下来吗?”   “你看我这样子,还走得了吗?”陆云帆视线往下一瞥,他的下半身已经处于半勃起的状态。   得,啥也不用说了。程晓风紧紧抓住他的肩膀:“你等着,楼下有便利店,我去去就来!”   陆云帆脸红得没眼看,即使不问也知道程晓风去便利店要买什么。   程晓风出去之后,陆云帆趁机钻进浴室里洗了个澡。想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陆云帆就既兴奋又紧张又不安。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仿佛全世界都变得明亮欢快起来。     陆云帆洗好澡出来时,程晓风已经回到酒店。陆云帆看了一眼床头塑料袋,里面是一盒保险套,还有一瓶润滑剂。   “对不起。害你大晚上的特地跑一趟。”陆云帆将浴衣系在腰间,光着膀子爬到床上来。   “没关系。”程晓风微笑着,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在性爱这件事上,陆云帆和程晓风都是第一次,就经验上来说,属于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不过程晓风说他虽然没实战经验,但来之前科普网站也好小视频也好却看过不少,看来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做足了功课。   “你想做1,还是做0?”在床上,程晓风一边吻他一边问。   “哪个比较舒服?”陆云帆有点好奇。   “1吧。”程晓风想了想,“毕竟1要爽起来很简单,只要插进去做活塞运动就行。可是0的话,如果运气不好碰上一个只顾自己爽不顾伴侣的1,那就只有痛,没有爽了。”   “我听说男人有个叫做前列腺的玩意儿,那东西真的会很爽吗?”   “好像是。听说爽到起飞。”   “那我做0,你做1吧!”陆云帆不假思索地这么答道。   “这么爽快?”程晓风睁大眼睛看着他,有些意外。   “我想试试爽到起飞是什么感觉。”陆云帆眨了眨眼,随即哈哈一笑,“开玩笑的,其实就是怕麻烦而已。我一来没经验,二又毛手毛脚的,要是把你菊花残满地伤的话,那可就太煞风景了。”   程晓风忍不住笑了:“你就这么信任我?”   “谁让男神你这么厉害,不服不行啊。”陆云帆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再说,你生日我也没什么好礼可拿得出手的,干脆就把我自己打包送给你算了!”   说着张开胳膊,大喇喇地摆出个大字型。   “那我可就照单全收了。”   两人相视会心一笑,这次无需多言,不约而同地就吻在了一起。   程晓风悄无声息地把手从浴巾缝隙滑入,轻轻抚摸着陆云帆大腿内侧光滑细腻的肌肤。他见陆云帆还是有些紧张,于是抓过润滑剂,挤了点在手心,抹开之后顺着股沟探入陆云帆的私处。   陆云帆一颗心在紧张与舒服之间左右横跳,随着程晓风的一举一动起起伏伏,一双眉毛拧紧了又松开,还时不时从唇缝里泄出几声难耐的喘息。   程晓风何曾见过陆云帆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般诱人的姿态,下半身早就梆硬如铁,情欲高涨得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他不知道自己的这副模样在陆云帆眼里看来,同样也是美妙到不行。尤其是当他利索地脱掉上衣,赤身裸体地把腹肌袒露在陆云帆面前时,陆云帆才知道原来八块腹肌不是都市传说而是真的。   陆云帆忐忑不安地咽了咽唾沫,把视线缓缓往下移,看到了挺立在程晓风双腿之间的傲人凶器。那玩意儿有着令大多数男人都自愧不如的尺寸,形状也很完美,雄赳赳气昂昂地冲着陆云帆点头。   他几乎是自发地,不假思索地凑了上去,在程晓风的注视下,闭上了眼睛,微微伸出舌尖。   程晓风怔住了。这是他和陆云帆的初夜,也是他们两个人的第一次。他根本没奢求过陆云帆会主动这么做。他呆呆地看着陆云帆的舌尖在自己的性器上来回游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溢出的淫液轻舔慢吮,直至将柱头整个含入口中。   程晓风心口一热,双手覆上了陆云帆的脸颊,结实的腹肌抽搐似的痉挛,发出失控般的呻吟。   下一秒,他情不自禁地将欲望深深地顶了进去。   程晓风与陆云帆的第一次并不算是特别的顺利,尽管两人都做了充足的准备,润滑剂也抹了不少,但是在第一次进入时,陆云帆还是疼得直掉泪。其实陆云帆是个很能忍的人,轻易不会喊疼。但疼痛是人的一种保护机制,不会喊疼的人往往最容易受伤。正因为如此,程晓风不敢太放开手脚去做,只浅浅地进了头,不敢往深了插。   尽管如此,这一番痴缠也足以让两个初尝性爱的年轻人兴奋的了。程晓风在陆云帆嘴里、身子里都各射了一次。而陆云帆也被程晓风抱在怀里,用手撸射了一次。或许是为了减缓陆云帆被插入时的痛苦,程晓风刻意地挑逗陆云帆的尿道口,把陆云帆折磨得指尖发麻,叫声里也带了哭腔,险些当场失禁。   在弓着腰身,抽搐着高潮之后,陆云帆虚脱似的靠在程晓风怀中,无力地耷拉着潮红的脸颊,整个人陷入了意识恍惚的状态。   “怎么样?爽到了吗?”程晓风轻轻抓着陆云帆的手,凑到嘴边,印下一连串绵密而细致的吻。   “爽到了……”陆云帆发出一声口齿不清的叹息,“你呢?”   “我也是。”程晓风在他耳边道。   “可你还没全进来吧?”陆云帆侧过脸来,留下一个意犹未尽的叹息,“没想到做0这么难。”   “怪我经验不足。以后有机会再多试几次。”程晓风紧紧搂着他说。   “以后?”陆云帆眨了眨眼睛,“以后是什么时候啊?”   “等你做了我男朋友?”程晓风想了想,这么说道。   “那叫什么以后。”陆云帆张开五指,反扣住程晓风的手,与他十指交缠,“现在就是。”   程晓风望着陆云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二话不说地掏出手机,当着陆云帆的面,取消了明天的飞机。   “又得另找借口跟爸妈解释了。”程晓风丢开手机,悠悠叹了口气。   “太好了!”陆云帆一个欢呼,转过身来抱住程晓风,“明天可以睡个懒觉咯!”   程晓风笑着伸手把被子往两人身上一拉,把陆云帆和他自己蒙头罩在了一起。 第二卷 第十一章 登岛   睡梦中,陆云帆听到有人在唱歌。   那歌声朦胧得像是笼上了一层纱,忽远忽近,似在天边,又近在耳畔。   确切说,那不是歌声,而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低吟。没有歌词,但旋律却如拂面的春风,又像是恋人枕边的呢喃,有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温柔。   恍惚中睁开眼睛,那一瞬间,陆云帆以为自己看到了程晓风。揉一把眼再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自己竟把脑袋枕在了孟海楼的膝盖上。   这种感觉,还真是令人怀念。   还记得当初他与程晓风刚谈恋爱的那个暑假,程晓风在陆云帆家附近租了一间二十八平米的公寓。一头扎进恋爱里的陆云帆甚至一度把网瘾给戒了,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地与程晓风黏在一起。   那时候的程晓风为了赚生活费,每天都在电脑前从早忙到玩,干活到深夜。   陆云帆很不理解,问程晓风为什么不跟父母要钱,程晓风却一脸理所当然地说他们家一向奉行独立自主原则,从小就培养孩子的理财思维,所以父母给孩子零花钱这种事压根不存在,想花钱就得学会自己挣。程晓风刚上高中那会儿,就已经学会了简单的编程与设计。别的不说,就程晓风这一次出远门的机票,就是他自己网上接单做设计挣来的。   这一点,程家就跟陆家截然不同。   陆云帆在乡下长大,自幼与父母分居,即使后来移居城市,也极少被亲生父母关怀,至于家教那更是约等于零。陆云帆不明白为什么父母总是三句话不离钱。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农村那样淳朴悠闲的生活方式,每人家里守着几亩地,种种菜,养养猪,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能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足矣。   程晓风很忙碌,陆云帆很无聊。但陆云帆不想打扰程晓风,所以他只能趴在床上一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一边星星眼地欣赏着男神认真工作的背影。最后架不住困意昏昏睡去,第二天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枕着程晓风的胳膊或者大腿睡了一夜。   而如今时过境迁,三十平米不到的小公寓变成了满目疮痍的甲板。   天光大亮,孟海楼任由陆云帆这么靠在自己身上,半躺半靠地坐在甲板上,双目望向远方的海平线,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歌。   “真好听。”陆云帆默默地听孟海楼把歌哼完,才好奇地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歌?”   “云与海之歌。”孟海楼两眼依然望着远方,“传说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位渔家女所作,寄托了她对所爱之人的思念,祈祷情郎出海之后能够平安归来。”   “等待情郎归来的渔家女吗……”陆云帆幽幽叹了口气,难怪他觉得这歌听起来代入感如此强烈,自己当年可不就跟渔家女一样,每天窝在狭小的公寓里,干巴巴地等着程晓风从工作中解脱出来吗?   好几次程晓风空了,两人也好不容易来了性致,抱在一起又亲又啃的,正准备大战三百回合时,甲方一个电话又把程晓风叫了出去,一聊就是半个小时。等程晓风回来的时候,陆云帆早就已经偃旗息鼓。   “歌虽好听,只可惜故事的结局却不尽如人意。”孟海楼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尽如人意。乍一听到这几个字,陆云帆心头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了一样。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结局是怎样的?”   孟海楼沉默了片刻,似乎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为了转移陆云帆的注意力,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摸出一样物事。   “鱼干!?”陆云帆睁大眼睛,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孟海楼把鱼干一抛,陆云帆立马眼疾手快地抢过,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孟海楼见他反应有趣,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真像。”   “像什么?”   “像我偶遇的第一百零八只狸奴。”   “合着你在逗猫!?”陆云帆闻言把脸一板,狠狠咬了一口小鱼干,“还一百零八只,你当这是梁山泊?猫奴也就算了,居然还处处留情,渣男猫奴!”   孟海楼莞尔一笑,虽然陆云帆说的话他往往只能听懂一半,但他非但不讨厌陆云帆的不知所云,反而觉得有趣,因此任凭他自说自话也不打岔。直到何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身后,用冰冷的语调打断了陆云帆喋喋不休的吐槽。   “帮主。前方就是即来岛。”何练面无表情地向孟海楼汇报。   “终于要上岸了!?”陆云帆大喜过望,顺着何练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一个小黑点正在缓慢地向他们的船接近。   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午后,孟海楼终于开着那艘饱经战火洗礼的船,到达了漂浮于茫茫大海之上的一座小岛。   在踏上小岛的那一刻,陆云帆就深深地被震撼了。震撼他的并非蓝宝石一样美丽的海水,也不是一望无际细腻洁白的沙滩,而是整座海岛上种满了一种他见所未见的树木。   “好漂亮啊……”陆云帆啧啧称奇,“这是什么树?”   陆云帆所说的这种树生得笔直高大,目测足足有三四层楼高。一株株高耸入云,枝叶繁茂,雪白的花团一簇一簇地聚拢在一起,如同灯台一样层层叠叠。乍一眼看去,仿佛漫山遍野的白雪,煞是好看。   “我知道,这是樱花!”与陆云帆并肩而行的高瀚言之凿凿地抢答。   “什么樱花,这叫即来树。”何练白了高瀚一眼,“孤陋寡闻。”   高瀚本想在陆云帆面前耍个帅,却被何练毫不留情地拆了台,尴尬之余气得涨红了脸,正要反驳,走在最前头的孟海楼开了口。   “即来树是这里的特产,也是中原难得一见的稀有木材,尤其适合造船。像我们这样在这条航路上跑生意的,但凡船出了什么问题,都会停靠在这座岛上修补。”   陆云帆望着岛上遍地可见的船坞,拄着下巴若有所思:“这木材这么宝贝,运到大陆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吧。”   “你说对了。”孟海楼转过头来,赞许地看了陆云帆一眼,“我们鲲鹏帮与即来岛一向有生意来往,即来木就占了最大头。”   陆云帆初来乍到,看什么都好奇新鲜,一路上缠着孟海楼问东问西。孟海楼也是个面冷心热之人,不管是岛上的风土人情,还是山川地貌,陆云帆问什么,他都耐心地一一解答,没有丝毫烦躁之色。   高瀚吃了没文化的亏,插不上话的他只能看着陆云帆与孟海楼你来我往地一问一答,默默把醋意往肚里咽。   一众人来到岛上专门为旅人与海商设置的驿馆时,岛主早已等候在驿馆门口多时。   岛主是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瘦老头,他身边跟着一个年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体态肥满,一脸福相。   在孟海楼的介绍下,陆云帆才知道这两人是一对父子,是岛上最大的姓氏亦家的家主,也是这座岛的话事人。孟海楼尊称岛主为亦老,而稍微年轻的那位则称少岛主。   从亦家父子俩殷勤的态度可以看出,孟海楼应该是即来岛的老主顾了。陆云帆跟在孟海楼身边,将他们的对话一一听在心里,对孟海楼与即来岛的渊源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即来岛本是这片海域上一座与世隔绝,人丁凋零的小岛。直到五年前,孟海楼带着他的船队第一次踏入这座孤岛,即来岛的存在才被外人所知。   不过真正改变了即来岛命运的,还是这遍布全岛的即来木。自从孟海楼把第一批即来木运到中原,大赚了一笔之后,即来岛就把握住了这一绝佳的生财之道。借由孟海楼之手,岛民们开始与中原互通有无,红红火火地做起了生意。   最开始建起来的是船坞,有了船坞就需要人手,人一多就有了集市。原本荒芜凋零的小岛就这样渐渐地有了烟火气。   这么一想,亦家父子对孟海楼的殷勤也就不难理解了。   一边是被官府视为贼的海盗帮派,另一边是弱小可欺的海上孤岛。孟海楼本可以像大多数海盗那样,凭借引以为傲的坚船利炮荡平这座小岛,将岛上的资源掠夺一空,用暴力迫使这些弱小的岛民臣服。   可是孟海楼没有。   他不但没有恃强凌弱地欺压当地百姓,反而与对方平起平坐地做起了生意。   事实上,自从鲲鹏帮的船停靠在即来岛港口的那一刻起,陆云帆就能感觉到这里的气氛十分平和。他既没有看到对岛民吆五喝六的帮众,也没有在岛民的脸上看到对外来者的戒备之意。   这一切,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恐怕谁都难以相信。   陆云帆忽然有点理解了为什么孟海楼说自己与其他海盗不一样。   交谈中,陆云帆还听说这岛上有一眼温泉,位于山顶,可将整个小岛的景色一览无余,是整座岛上最引以为傲的绝景处。亦家人为了报答孟海楼的恩情,专门为他在温泉边上建了一座观海阁,每回孟海楼来到即来岛,都会到这座阁楼上落脚。   一听到温泉二字,陆云帆两眼都在放光,只不过他的兴奋点不是温泉海景房,而是终于能久违地看到程……啊不,是近距离观摩孟海楼的美妙肉体,这趟真是太值回票价了!   可就在众人准备出发前往观海阁时,何练突然从外边匆匆走了进来,在孟海楼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也不知孟海楼听到了什么,只见他脸色一沉,无奈地咋了咋舌:“这家伙净给我找麻烦。”说罢,他转身对陆云帆与高瀚道,“我有急事,今日就不随你们一同上山了。你们先走,何师爷会给你们带路。”   “等一下!”陆云帆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站起身,大声叫住了正要往外走的孟海楼。   孟海楼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他:“怎么了?”   “我……这……”陆云帆有些尴尬,一时间竟找不到理由来挽留孟海楼,总不能说自己方才还在肖想孟海楼的美男出浴图吧?他望了一眼窗外西沉的落日,灵机一闪道:“这天都快黑了,有什么事不能等明天再说?”   何练不耐烦地反驳:“帮主说有急事,那自然就是事关我们鲲鹏帮生死的大事。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帮主去哪里干什么也是你该过问的?”   “我……”陆云帆如芒刺背,哑口无言。   “你他妈怎么说话的!”高瀚实在忍无可忍了,骂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被陆云帆一把捂住。   “不,何师爷说得没错。”陆云帆一手捂着高瀚的嘴,脸上勉强地挤出个笑容,“对不起,是我多嘴,问了不该问的。”   “何师爷。”孟海楼终于发话,脸色似乎比方才要沉郁了一些,“陆云帆是我孟海楼的座上宾,不叫什么东西。替我好生安顿他们,若有一丝一毫怠慢,我唯你是问。”   这话虽然说得平淡,却是掷地有声不容置疑的叱责。   何练立刻收敛了嚣张气焰,低头应了声:“是。”   孟海楼走到陆云帆面前,拍了拍他那耷拉下来的肩膀,语气放得极轻:“你累了,和你的朋友回观海阁好好歇一歇。良辰美景,莫要辜负。”   陆云帆本来一颗心被何练打击得七零八落,得到孟海楼这么一句安慰,内心顿时如拨云见日一般亮堂起来,冲着孟海楼灿烂一笑,点了点头。   即来岛身为一座四面环海的孤岛,自从与鲲鹏帮有了生意上的往来,本岛的商业贸易也逐渐成了气候。就拿岛上唯一的集市来说,从东走到西只需要一刻钟的工夫,地方不大,却称得上是五脏俱全。酒肆茶楼不说,甚至连赌场与青楼都有,作为歇脚的去处来说已是绰绰有余。   孟海楼撇开陆云帆等人,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当然不是为了饮酒吃茶,也不是为了寻花问柳。他是要见一个人,一个相当棘手的家伙。   孟海楼最终在一家药铺前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儿吗。”   还没进门,孟海楼就已经嗅到了一丝麻烦的气息。而当他踏进药铺的那一刻,即便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他,也不禁瞠目。   若要用四个字来形容他所看到的景象,那便是一片狼藉。从东倒西歪的家具以及五颜六色散落一地的药材粉末来看,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打斗。掌柜鼻青脸肿地坐在药铺角落里,按着还在出血的额头痛得直哼哼,店里的帮佣正一言不发地默默打扫现场。   “孟帮主!您可算来了!”一见到孟海楼,掌柜就扯着嗓子嚷嚷起来,“您给评评理,天底下哪有这等不讲理的事儿啊!”   掌柜拉着孟海楼如泣如诉地告状,他大概是气昏了头,说话也颠三倒四,孟海楼听了半天才大致捋清楚了故事的来龙去脉。   简单来说,就是帮里有人打着孟海楼的名头,以极低的价格,逼掌柜贱卖店里的名贵药材。掌柜不干,就被对方不由分说地痛扁了一顿,药铺子也被砸了个稀巴烂。   掌柜哭诉声还未落,房梁上便传来一阵放肆的大笑。   孟海楼按捺着怒气,抬头一看,发现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怎么才来啊,老孟。兄弟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说话之人身着绀紫束腰劲装,肌肤的颜色是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标志性的小麦色。此人剑眉细眼,吊儿郎当地翘着个二郎腿坐在梁上,手里把玩着不知名的药材,冲着孟海楼微微一笑。   “裘不吝,你给我下来!”孟海楼把脸一板。   这个笑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两条缝,乍一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青年正是鲲鹏帮里的二把手,裘不吝。   面对帮主的命令,裘不吝非但没有理会,反而旁若无人地嘎嘣一声咬了一口手里的药材,然后皱着眉头呸了一声:“什么破玩意儿,就这还值十两?我呸!”   说着手一抬,那药材就笔直地砸了下来,不偏不倚地命中了掌柜的太阳穴。可怜那掌柜头上还流着血,这一下又被狠狠击中要害,当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裘不吝!!”孟海楼额头青筋毕露,一拳打在了裘不吝下方的柱子上。   裘不吝这才纵身一跃跳了下来。   “生气了?”裘不吝拍了拍手,嬉皮笑脸地把脸凑上来,“好啊,生气最好。也让你尝尝兄弟我一个人被丢在这破岛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是什么滋味。” 第十二章 海神   “那是你咎由自取。”孟海楼沉声道,“我与亦老约法三章,五年来,鲲鹏帮与岛民秋毫无犯。可你呢?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裘不吝一脸无辜:“我怎么了?不就睡了个女人而已吗?”   “想睡女人你上青楼。那是有夫之妇!不是你想睡就能睡的!”   “风尘女子那都是被人玩烂了的破鞋,多没意思啊,就是有夫之妇糟蹋起来才带劲儿呢。”   “住口!”孟海楼终于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就因为你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咱们鲲鹏帮辛辛苦苦维系的信誉也险些被你毁于一旦。我罚你留在岛上,是盼你戴罪立功,让岛民们看到你改过自新的诚意。没想到大半年过去了,你不但没有丝毫反省之意,反而变本加厉!?”   “我变本加厉??”裘不吝嗤的一声,不怒反笑,“老孟阿老孟,你是太久没见到我裘某人了吧?我要是真变本加厉起来,这破岛早就已经被老子给踏平一百遍了,谁还在这破岛上傻兮兮地等你半年!?我要是再不闹出点动静来,帮主大人怕是都忘了还有我裘不吝这号人物了吧?”   “我倒是恨不得把你这号人从我的脑子里抹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孟海楼不愿再与裘不吝掰扯下去,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作为赔偿交给药铺的帮佣,上下打点一番,算是给裘不吝擦了屁股。      “要我说,老孟你这人也是霸道得很。”   离开药铺后,裘不吝慢半拍地跟在孟海楼身后,双手背在脑后,嘴里不知何时叼起了一根草,浑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我霸道?”孟海楼气得过了头,差点被他这话给整笑了。   裘不吝理直气壮:“对啊,你活了这么大半辈子,难道没人这么说过你吗?”   “当然没有。”孟海楼扭过头去,脸上悄然笼上了一层阴霾,“我没有过去的记忆,你又不是不知道。”   裘不吝一拍脑袋:“哎对对对,你还有那个什么失忆症,是多少年前的事来着?我都差点忘了!”   “十年前。”孟海楼硬生生地答道,随后漫不经心地把话题拽了回来,“所以呢,我究竟哪里霸道了?你倒是说说看?”   “你天天说讲规矩讲规矩,可要我说,这江湖的规矩只有一个,谁拳头硬听谁的。你可别忘了。当初咱兄弟俩可是一起白手起的家,现在我虽敬称你一声帮主,可咱俩谁也不比谁高贵。”   孟海楼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怎么?听你这口气,你是不服我这个帮主了?”   “岂敢岂敢。”裘不吝嬉皮笑脸地摆摆手,一把抱住孟海楼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我的意思是,你想做你的正人君子,兄弟我完全没意见,可你也别用你的那套大道理破规矩来压我,行不?”   孟海楼瞪他:“我那是压你吗?我都是为了咱们鲲鹏帮的名声。”   “名声?那玩意儿值几个破钱?”裘不吝笑得一脸鄙夷,“省省吧,你去问问帮里的弟兄们,有谁在乎这个?也就你稀罕那点名声。”   孟海楼一把拍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爪子:“行了,我没工夫在这儿跟你磨嘴皮子。说吧,这么煞费心思地诱我过来,到底所为何事?不会只是抱怨我把你丢在岛上一走了之这么简单吧?”   “那当然,我裘不吝何许人也,可不是白白在这岛上蹉跎了大半年。”裘不吝说罢,从腰间摸出一柄乌黑锃亮的细长物事,横在孟海楼面前,“瞧瞧,这是什么?”   孟海楼停下脚步,盯着那东西仔细一打量:“霹雳铳?”   裘不吝摇摇手指:“我裘某人耗费了半年时间改造出来的宝贝,怎么是霹雳铳那种货色能相提并论的?至少也得尊称一句雷神才配得上我这宝贝吧。”   孟海楼半信半疑地看着裘不吝。实际上,裘不吝之所以能成为二把手,当然不仅仅只是因为他是最早跟随孟海楼白手起家的那批兄弟。要说裘不吝这人最与众不同的一点,那就是他对火器有着非比寻常的浓厚兴趣。他不但喜欢收集各种火器,而且在研究改良火器方面还颇有那么一点天赋。但凡经过他手的火器,不出意料都会成为各地军阀与豪强们趋之若鹜的抢手货。   “你这雷神铳到底有多厉害?”   “不信你可以试试。”裘不吝帮孟海楼装好火绳与弹药,把雷神铳往他面前一递,眨了眨眼睛道,“相信我,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乱草枯枝,掩住了脚下的山间小道。此起彼伏的虫鸣中,草丛在不安地躁动。   这里是即来山,要前往观海阁,必须沿着崎岖的盘山路拾阶而上。   值得庆幸的是,即来山并不算太高,可以让陆云帆等人在天黑之前到达山顶。否则在这样一个深山老林里走夜路什么的,陆云帆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敬谢不敏。   来到观海阁之后,陆云帆才发现这玩意儿的实物远不如它的名字来得气势恢宏。实际上的观海阁充其量只不过是一间不起眼的农家乐小屋。可若论景色的优美,观海阁的确堪称一绝。至少当陆云帆浸泡在汩汩冒泡的泉水里,极目远眺尽是海天一色时,他终于理解了什么叫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夕阳无限好,只是无人陪,唉……”陆云帆孤零零地坐在泉边岩石上,发出一声落寞的叹息。   孟海楼无缘无故匆匆离席也就罢了,就连高瀚也开始不对劲儿。本来以高瀚的性子,吃喝玩乐应该绝对少不了他才对。可是来观海阁的这一路上,高瀚全程拧着眉头不说。晚饭之后,这家伙又说自己尿急去了趟茅厕,直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有没有人跟我说说话啊……”   陆云帆的视线百无聊赖地到处乱飘,最后落在了一个沉默的背影上。此人身穿粗布麻衣,卷着个裤腿,看打扮应该是观海阁里打杂的帮工。从陆云帆进温泉到现在,他一言不发地这里擦擦,那里扫扫,只自顾自地低头干活。   陆云帆冲着那人背影喊了一声:“大兄弟?”   起初那人并没反应过来陆云帆在喊自己,直到陆云帆又叫了一声,那人才转过身,环顾四周,最后视线落在了陆云帆身上。   “您在叫我吗?”   “除了你,这儿还有谁?”   陆云帆下巴搭在胳膊上,好奇地打量他。男人年纪不大,约摸二十岁上下,生得虎头虎脑,有着一身黝黑壮健的腱子肉。男人自报姓名亦修,自称是这观海阁里的一名杂役。   “杂役一般都干些什么?”   “扫地,端茶,倒水,清理淤泥……只要客人有需要,什么都干。”   “那陪聊呢?”陆云帆眨了眨眼。   “陪……聊……?”亦修一愣,茫然地琢磨着这两个陌生的字眼,“那是什么?”   亦修愣头愣脑的样子惹得陆云帆忍俊不禁。淳朴的海岛青年却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不管陆云帆说什么,他都只用一脸茫然来回应。好在陆云帆并不介意,继续有一茬没一茬地与对方进行着没头没尾的对话。一来二去的,亦修的来历就被他摸了个底朝天。   亦修今年二十二,是这即来岛上土生土长的岛民。虽然他与岛上最大姓同姓,但他并非本家之子。他的祖上为亦家庶出之后,算是亦家一族中最微不足道、最没有地位的一支。   亦修母亲过世得早,家里除了一位老父亲之外,还有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妹妹。自从亦修记事起,他和妹妹就跟着父亲一起在本家做长工。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十多年,直到孟海楼的船队出现。   自从孟海楼来到即来岛之后,岛民们谋生的手段就多了起来。有的人选择造船,有的人选择做生意。亦修没有生意头脑,一双手倒是巧得很,便跟着父亲一起干起了造船的营生。父子俩凭借着出色的手艺,在岛上博取了不错的名声,顺带把妹妹从本家接了过来,父兄妹三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也算是有声有色。   “孟老板是咱们即来岛的大恩人,你是孟老板的熟人,便是我们即来岛的贵客。”   打开了话匣子之后,亦修也渐渐饶舌起来,尤其是在说到孟海楼时,一双眼睛都在闪闪发光。   “什么熟人,不过是随手捡来的猫猫狗狗罢了。”   正说话间,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一根刺一样扎在陆云帆背后。陆云帆一回头,就见何练衣冠楚楚,抱臂站在温泉边上。   而在他身后是赤裸着上半身的高瀚,他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脸色并不比何练好到哪里去。   若是在往常,只要何练对陆云帆口出不逊,第一个抗议的肯定是高瀚。可是方才何练这么明显的一句嘲讽,高瀚却像是充耳不闻似的,一言不发地跳进温泉。   陆云帆游了过去,用胳膊肘戳了戳他道:“你这泡尿也真够久的啊。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高瀚脸一红,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不是熟人?”亦修半信半疑地看着陆云帆,“可我记得孟老板从不轻易让外人住到这儿来啊。”   原来他从不带外人来这儿啊。得到这样的答复,陆云帆心里竟有些高兴,忍不住继续追问:“那在你眼里,孟海楼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孟老板既有钱又有本事,还见多识广。对了,我阿爹还跟孟老大的船队一起出过海呢。”说出这话时,亦修脸上还透着几分自豪。   “出海?你是说,到大陆去做生意?”   “嗯,咱们管那片大陆叫中原。阿爹经常回忆起他在中原的经历。他说中原什么都很大,屋舍大,路也大,就连饭碗也大。那里还有数不清的好东西,有我想都不敢想,见也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阿爹还说有朝一日,咱们父子俩要造一艘更大更厉害的船,去到比中原更远的地方,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环游世界啊,想法不错啊。以你们父子俩的手艺,想来这并不是难事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说到此处,亦修的眼神骤然黯淡了下去,“只是……”   “只是什么?”陆云帆歪了歪头。   亦修默然半晌,最终摇了摇头:“不,没什么。”   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了吗?陆云帆一边暗暗寻思,一边端详着亦修那张渐渐融入幽暗的脸。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乐声从远处飘来,勾走了陆云帆的注意力。   此时夜幕早已降临,陆云帆循声望去,见即来山下灯火四起,犹如浩瀚夜空中的点点星辰,在山脚下汇聚成了一片绚丽的灯海。灯海之中人影攒动,乐声似乎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那是在干什么,好像很热闹的样子。”高瀚望着山脚下灯火通明之处问道。   “那是海神祭。”何练坐在泉边,漫不经心地答道,“咱们这次来得巧,正好赶上了这即来岛上一年一度的海神祭。从明天开始,岛民们会抬着神轿,绕着整个即来岛举行巡海仪式。”   “听起来好像很有趣。”陆云帆兴致勃勃地一把搂住高瀚的脖子,“瀚哥,改天咱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有趣?呵……”   谁知高瀚还未开口,一旁的亦修却发出了一声冷笑。   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了亦修。   亦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改口道:“不……我是说,海神祭确实挺热闹的。各位难得来岛上一趟,有空可以去看看。”   说罢亦修便低下头去,自顾自地干起他的活儿来,不再开口说话。 第十三章 乱心   沉郁的夜色带走了白日的喧嚣,听海台上伫立着高瀚沉默的身影。   观海阁是一栋双层木结构建筑,第一层是会客休憩用,第二层有左中右三个房间,孟海楼与何练分别住在左右两边的厢房,把最中间最大的那一间留给了陆云帆与高瀚。而这听海台,便是位于观海阁顶部的一个瞭望台,举目望去,可以将整个即来岛尽收眼底。   只可惜此时的高瀚并没有欣赏美景的闲情逸致,他拧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盯着握在手里的一个小瓶子,回想起了不久前与何练之间的一番秘密的谈话。   “咱们时间不多了,你必须趁早把他拿下。”   晚饭后,何练把高瀚堵在观海阁的某个僻静角落里这样对他说道。   “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呢你?”高瀚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说把谁拿下?”   “能不能别装了?”何练抱着手臂,食指烦躁地抖个不停,“你们俩跟着咱们有好些天了,你以为你那点心思在我眼皮子底下能藏得住?”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吧?轮得到你来操这个心?”   “废话!咱们帮主都快要被那姓陆的小子拐跑了,我能不操心吗!?咱们帮主有多护着那姓陆的小子,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   高瀚默然片刻,神情复杂地道:“我以为你们帮主对谁都这么好。”   “帮主对弟兄们当然好。”何练眼望远方,幽幽地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论尊卑,一视同仁。这是帮主最爱对弟兄们说的八个字。这一点,从我三年前加入鲲鹏帮的那一天起,就从未有过改变。”何练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一抹不甘心,“但这跟他对陆云帆的好完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高瀚问道。   何练摇摇头:“说不上来,就是直觉。”   “直觉??”高瀚失笑,“你一个师爷,我还以为会说出什么大道理来,结果说起话来像个娘们……”   何练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举起拳头:“你说谁像娘们!?”   高瀚连忙举双手讨饶:“是我!我像娘们行了吧???”   “你知道就好!”何练横了他一眼,鄙夷地松开他,“要不是因为你这家伙磨磨唧唧,不干不脆的,我又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说着,何练摸出一个药瓶子,“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只需寥寥几滴,不出一刻钟,对方就会意识全无,不管弄出多大动静也醒不过来。”   “这就是你说的拿下!?”高瀚愕然。   “对,”何练理直气壮,“你要做的就是在咱们的船修好之前,把陆云帆给睡了,最好是生米煮成熟饭。”   高瀚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吧!?你让我去给我喜欢的人下药!?”   “你不是喜欢他,想得到他吗?那就要不择手段。”   恶魔一样的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回响,将高瀚的思绪从几个时辰前拉扯回来,他摩挲着这瓶被何练强塞给他的药,不知不觉中背后已是一片冷汗。   先别说下药这种行为有多下三滥,再怎么说是药三分毒,就算吃不死人,万一有个副作用或者后遗症之类的怎么办?虽然何练拍着胸脯,用性命向他保证这药绝对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可高瀚仍是迟迟无法下定这个决心。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啪”地一声清脆巴掌声。   “痒痒痒!”   是陆云帆的声音?高瀚循声望去,果然见观海阁门前站着一个人,在一群飞舞的蚊子中焦躁地跳来跳去,手舞足蹈,不是陆云帆又能是谁?   这么晚了,他怎么也没睡?——哦对了,他一定是在等孟海楼。   结果孟海楼没等到,他倒是成了蚊子们的盘中餐。看着陆云帆一边痒得直哼哼一边与蚊子们搏斗,高瀚不由得露出了会心一笑。他正准备居高临下地好好欣赏陆云帆的一举一动,下山的路口处便出现了孟海楼的身影。   “你终于回来了啦!”   陆云帆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跳起来,正要迎上去,一个人影忽然从天而降。   挡住了陆云帆去路的,是一个眉眼弯弯,脸上挂着可疑笑容的男子。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厉害小子?”男子不客气地把脸怼得极近,用审视目光将陆云帆从头打量到脚,“老孟说你救了咱们鲲鹏帮,我道是何方神圣,看来也不过如此。”   “裘不吝,不可无礼。”孟海楼嗓音低沉,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不过这张脸倒是长得还不错。”裘不吝笑嘻嘻地上前一步,“对了,你叫啥来着?陆……什么玩意儿?”   陆云帆抬头挺胸地硬气回道:“我叫陆云帆!不是陆什么玩意儿!”   裘不吝啧啧咋舌,伸出一根手指在陆云帆下巴上轻轻一挑:“还挺辣。我喜欢。”   快给我放手啊混蛋!高瀚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头腾地升起了一股无名火。不过在他做出反应之前,孟海楼就抢先一步采取了行动。   “够了!”   孟海楼一把抓住裘不吝那只不老实的手。他嘴上一言不发,掌中却暗暗发力,直把裘不吝掐了个龇牙咧嘴。   “痛痛痛!老孟你不是吧!?连个玩笑也开不得??”   孟海楼面色不改,冷冷地看他:“我倒是好奇你何时才能学会分场合看对象地开玩笑。”   “行了行了,我知错了还不行吗!?”   听到裘不吝连声讨饶,孟海楼这才手一松,裘不吝抱着手往后一跳:“你这家伙真没劲!算了,老子不和你一般见识,告辞!”   说罢脚底一抹油,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      “你还好吧?”   孟海楼面带歉疚之色地拍了拍陆云帆肩头。   陆云帆摇摇头。裘不吝的挑衅确实让人不爽,但在孟海楼毅然站出来替自己解围的那一刹那,他心里头那点气就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比起这个,他反倒比较好奇这个人的来历。   “他是谁啊?你们俩关系很好吗?”   “他叫裘不吝,帮里的二把手。”一提起裘不吝,孟海楼就是一声叹息,“这家伙就是这样,仗着自己是帮里的二把手,便目中无人,为所欲为。有时候就连我也拿他没办法。”   “你今天临时离开,也是因为他?”   “不错。他之前在岛上犯了事,我罚他在岛上思过。谁知这人横行霸道惯了,根本死性不改,又在给我惹是生非……”说到此处,孟海楼烦躁地挥了挥手,“算了,这些烦心事不提也罢。倒是你,这么晚了,为何还不回屋休息?”   “我在……”陆云帆本想说我在等你,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什么,山里蚊子太多了,我睡不着。”   “这山里蚊虫确实很多。”孟海楼了然地点头,“咬得厉害吗?我看看。”   说着,孟海楼自然而然地握住陆云帆的手,将他袖口往上一拉。陆云帆没想到孟海楼如此不见外,吓得微微一挣。奈何孟海楼手劲很大,陆云帆被他这样握住,竟是没能挣开,也就只好任他这么握着。   孟海楼就着月色,仔细地打量陆云帆那被叮出了七八个包的手臂,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何练也真是,怎么也不给你们点个艾草。”   “没事没事!我这人从小到大都特别招蚊子。习惯了就好。”   对于陆云帆来说,与被孟海楼握着手相比,这点瘙痒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好什么好?”孟海楼拧着眉头,从怀里摸出一根拧成麻花状的草绳,在陆云帆面前晃了晃,“这是即来树的果实。戴上它,可以免受蚊虫之苦。”   “这么神奇?”   陆云帆定睛一看,果然见那草绳上串着几颗珠子,大小与相思豆差不多,在月光下泛着晶莹剔透的光。   “把手伸过来。”   孟海楼向陆云帆摊开掌心,这么说道。   陆云帆也没多想,大大方方地把手放在孟海楼掌心,看着孟海楼将那草绳环在自己手腕上,做出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举动。   只见孟海楼低下头去,身子微微前倾,悄无声息地把唇贴在了陆云帆手腕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毫无心理准备的陆云帆吃了一惊,手一抖刚要收回去,孟海楼在他手边低声说了句:“别动。”   陆云帆立刻僵直了身子。只见孟海楼将草绳咬在齿间,轻轻一拽,那长长的草绳便应声断成了两截。   原来是想咬断绳子啊。陆云帆松了口气,却是惊出了一手心的汗。当他还在为自己那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而羞耻时,孟海楼已经手脚利索地系好了坠子。   孟海楼一抬头,看到的却是火烧火燎地别过脸去,不敢与他四目对视的陆云帆。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没什么,就是有点热。”陆云帆心想你别问了,再问我就恨不得原地打个洞钻进去了。   谁知甜蜜的折磨还没有结束,孟海楼接着又让陆云帆把脚也伸出来。   “连脚也要?”   “还剩半截,为什么不要?”   孟海楼一脸理所当然,陆云帆哑口无言,只好乖乖把脚伸了过去。   陆云帆坐在石凳上,脚脖子被孟海楼握在手中。孟海楼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地将那半截草绳环在陆云帆的脚脖子上。那全神贯注的样子,仿佛不是在系草绳,而是对待一件精美的手工艺品。陆云帆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孟海楼,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哪怕不刻意往那方面想,程晓风的影子也会自然而然地重合在孟海楼身上。   正出神时,小腿肚子上被人轻轻一捏,陆云帆嗷地一声叫了出来。   孟海楼眼皮子一抬:“我猜,你一定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吧?”   陆云帆连忙把视线往回一收:“当然不是,为什么这么觉得?”   孟海楼莞尔:“你这腿上全是赘肉,跟我喂过的狸奴的肚子一样软。”   “赘肉!?”陆云帆涨得耳根通红,“我一米七三五十八公斤的标准体重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赘肉!?”   孟海楼也不说话,只是盯着陆云帆那红透了的耳尖,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你在笑什么?”陆云帆不爽地瞪他。   “我笑了吗?”   “你连酒窝都笑出来了!……别捏了!再捏没赘肉也给你捏出来了!”   月凉如水,虫鸣聒噪,高瀚在黑暗中望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一言不发地握紧了手中的药瓶。 第十四章 龃龉   孟海楼的船体残破得厉害,修整起来至少得花个七八天的时间。陆云帆不想被孟海楼当成游手好闲的小白脸,因此接下来的这些时日里,陆云帆每天早出晚归,一有空就往船坞跑。只要是他力所能及之事,他都会抢着帮忙打下手。   陆云帆是个自来熟,不论到哪儿都能很快跟周围人打成一片。这么些天下来,除了恶补了一把海上生存的知识之外,陆云帆还从岛民们的口中零零星星地打听到了一些即来岛的奇闻异事。   比如说亦家,据说他们的祖上并非即来岛的土著,而是中原的世家大族,几百年前为了躲避战乱,带着一大笔宝藏逃到了即来岛,并在此定居下来,繁衍生息。   而在这些传闻当中,最让陆云帆印象深刻的还是亦修的故事。听说去年,即来岛遭遇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雨。而就在暴风雨发生前夕,亦修父亲刚好搭着亦修亲手打造的船出了海,此后便一去不复返,在茫茫大海中销声匿迹。从那以后,亦修就对船产生了心理阴影。每当他拿起造船的工具,这手就会像是发了病似的,一直抖个不停。严重时,甚至一想到船就想吐。   陆云帆这才明白,为什么热衷于造船的亦修如今不在船坞,只是在本家当个杂役。原来亦修提到父亲时那黯然失落的表情背后,竟隐藏着这样复杂的缘由。   一群人正聊得起劲,忽然间船坞外锣鼓喧天,有人在外边喊道:“海女来了!”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放下了手头上的活儿,纷纷起身往外走。   海女?那是什么?   陆云帆心中好奇,也决定去凑个热闹。   走到船坞外陆云帆才发现,本就不算宽阔的路口早已被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岛民们堵了个水泄不通。而在道路的前方,巡海的队伍汇成长龙,一群人簇拥着一顶大红轿子,敲锣打鼓地往这边走来。   陆云帆刚想踮起脚尖张望,忽然猝不及防地被前面的人一胳膊肘狠狠戳中肋骨,他吃痛地一个踉跄,眼看着差点摔倒,一双强有力的胳膊无声地从身后圈住了他。   陆云帆被一个宽厚的胸膛接住,转头一看,见孟海楼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孟帮主?你怎么也来凑热闹?”   “不。我没这兴趣。”孟海楼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我只是好奇你这一天天的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也就是说,你在跟踪我?”   “是观察。”孟海楼一本正经地纠正他。   这么说来,孟海楼之前的确说过自己还没有完全信任陆云帆,还要对他继续保持观察。   “好吧。”陆云帆倒是并不介意,只撇了撇嘴,“没想到帮主大人还挺闲的。”   “这不叫闲。”   “那叫什么?”陆云帆凑近了盯着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懂了,你对我感兴趣!”   孟海楼哑口无言,脸上还莫名地有些烧。此时周围拥挤,两人身处其中,不得不前胸贴后背地紧紧相依。如此近的距离,就算隔着厚厚的衣物,孟海楼也能感觉到陆云帆的体温心跳,一呼一吸。   说话之间,神轿已经越来越近。   陆云帆抬眼望去,只见神轿里坐着一名红衣少女,约摸十七八岁,个子高挑,肌肤是常年日晒下司空见惯的小麦色。她端坐于神轿之上,被人们众星捧月般地簇拥而来,垂眉低眼地接受着众人评头论足的审视,活像是被游街的珍奇异兽。   “那就是海女?”陆云帆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少女,“长得挺可爱嘛。”   “你喜欢那样的?”孟海楼忽然这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陆云帆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她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不开心才对,谁会希望自己成为海女呢。”   “为什么?成为海女有什么不好吗?”   “海女也被称为海神的新娘。”孟海楼望着神轿里的女子这么说道,“每年这个时候,即来岛上都会选出一名女子,送到海神身边侍奉海神。祈求海神保佑接下来的这一年风平浪静,平平安安。”   “送给海神……是怎么个送法?”陆云帆愕然,“莫非他们要把海女扔到海里去喂鱼?”   面对陆云帆的问题,孟海楼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与他对视一眼,目光里的黯然让答案变得不言而喻。   “被选中成为海女的女子,没有一人是最后能活着走出这个岛的。”   孟海楼压低声音这么说道。   的确,类似的故事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陆云帆都听过不少。在残酷的大自然面前,愚昧的人类似乎总是相信,只要牺牲一个无辜女人的性命,就可以换来大多数人的安全。   “可是海神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吧?”   陆云帆这话刚一出口,孟海楼就立刻伸出手,捂住了他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孟海楼一言不发地拉着陆云帆的手往外走,直到来到了沙滩上,孟海楼才松开了他。   “陆云帆,有一件事我忘了提醒你。”孟海楼正色道,“无论岛上的人多么敬重我们,对这座岛来说,我们始终只是过客。”   “哪怕你给他们带来了这么多财富?”   “不错。我孟海楼只是个生意人,仅此而已。其余的事,哪怕是天大的事,我也不会过问,更不会插手。”   陆云帆闷闷地道:“我知道这是他们岛上的私事,可如果真的没有一个海女能在海神祭中活着回来,那他们不就是在杀人吗?”   “这是他们的信仰,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置喙的。”   “哪怕知道这是错的?”   “陆云帆。”孟海楼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但你若是想跟着我,就必须搞清楚一件事。这个世间没有这么多公平与正义。很多时候,力量就是一切。无谓的正义感只会害了你自己。”   “无谓的正义感?”陆云帆听了这话不由得气上心头,“照你这么说,弱者就活该被人欺了是吗?”   “我没这么说。”孟海楼脸色僵硬地转过身去,“算了,多说无益。”   陆云帆见孟海楼背对了自己,一副不想对牛弹琴的样子,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委屈:“什么叫多说无益?说点我能听得懂的好不。我没你那么聪明,能不能别跟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孟海楼沉默半晌,转过身来看着他:“我只是想提醒你祸从口出,不要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得罪岛上的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我说什么了?不过就是质疑了一句而已。”陆云帆实在是哭笑不得,不过他已经没有心情再与孟海楼辩论下去,心情早被打乱得一塌糊涂的他最后甩了甩手道,“算了!不说就不说。反正我就从来没说赢过你!”   说罢便一扭头,气鼓鼓地甩开大步往回走。   什么叫从来没赢过?孟海楼有些纳闷,说得好像自己经常和他吵架似的。   “你生气了?”   孟海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可陆云帆不是很想搭理身后那个不知情识趣的家伙。孟海楼自讨了个没趣,索性也不说话,亦步亦趋地跟在陆云帆身后不远处。   “你跟着我干嘛?”陆云帆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转过身来没好气地瞪他。   “我说了,我要观察你。”孟海楼答得理直气壮。   陆云帆气得抓起一颗椰子,往孟海楼脸上砸去:“观察你个椰子!”   孟海楼条件反射地一抬手,不偏不倚地抓住那颗椰子,再抬头一看,陆云帆已经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      “所以,你们就为这点小事吵架?”   即来岛集市的一家酒楼里,孟海楼与裘不吝、何练三人围坐一桌。裘不吝拍着大腿,爆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声。   “老孟啊老孟,我本以为你已经够一身正气的了,没想到,你老人家今天也遇上了对手啊?”   孟海楼一张脸阴沉沉的,夹了一块肉,闷闷地嚼了几口。   那一日他与陆云帆不欢而散,孟海楼本以为这事很快就会过去,可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好几天,陆云帆始终有意无意地躲着他。孟海楼头一次遇上这种事,本想找裘不吝与何练商量,让他们给自己出出主意,谁知道裘不吝听完他的转述,却笑得直不起腰。   至于何练,本来对陆云帆就没有好脸色的他说话就更刻薄了。   “姓陆的跟着咱们十来天了。这一路上要不是有帮主的庇护,他和那姓高的小子早就不知在茫茫大海上死了七八百遍了!他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   听何练这么一说,裘不吝也有点好奇了:“说真的,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看他那身打扮,感觉不像是个正经人家出身,可像他这般天真不谙世事的,一般不都非富即贵吗?”   “一开始我怀疑过他的来历。可是这几天与他接触下来,我发现此人秉性正直纯良,行事作风毫不遮掩,绝非另有所图的样子。”孟海楼仰头干了一杯酒,将酒杯往桌上一顿,“不行,我还是放心不下。”   眼见孟海楼起身要走,何练忙一把拉住孟海楼的衣袖。   “帮主,你要上哪儿去?”   “当然是去找他,把话说开。”   “说什么说。”何练拽着孟海楼坐下,“那姓陆的这几天跟他的瀚哥成天形影不离地腻在一起,小俩口感情好着呢,您又何必去打扰他们,自讨这个没趣?”   孟海楼不禁哑然: “小俩口?他和高瀚是这种关系?”    何练耸了耸肩:“不然你以为呢?”   孟海楼神色复杂,竟一时语塞。   “啧啧,黄鳝生鳞,铁树开花。”裘不吝嘿嘿一笑,把胳膊搭在孟海楼肩上,“老孟,难不成你真对那姓陆的娃儿动心了?”   “荒谬!”孟海楼还没开口,何练就斩钉截铁地替他一口否认,“帮主眼光高着呢,怎么可能看上那个黄毛小子。”   “我看那小子也没你说的这么不堪吧,何师爷?”裘不吝掏着耳朵斜眼看他,“至少人家操帆比你强,不是吗?”   何练恼羞成怒地一拍案:“你……!”   孟海楼越来越尴尬了,他摆了摆手,及时打住了争执:“越扯越远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人是我收留的,我就得负起责任。”   何练吊起眉梢,不依不饶:“帮主,你也别惯着那姓陆的。等船修好了,咱们自己走。我瞧那两个拖油瓶倒是破锅配烂盖,登对得很,咱们干脆就把他们扔在这破岛上,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可是……”   孟海楼还想说话,何练就不由分说地将斟满了的酒杯递了上去。     “别可是了,来来来,咱们继续喝。” 第十五章 告白   何练不让孟海楼去找陆云帆是有理由的。为了撇下陆云帆这个跟屁虫,何练也必须撮合高瀚与陆云帆,只要他俩生米煮成了熟饭,孟海楼就不得不接受他们是一对的事实,再也不会对陆云帆有任何非分之想。   如今,鲲鹏帮的船眼看着差不多就快要修复完毕,随着最后期限的逼近,高瀚也被何练催命似的催了好几次。不是骂他软骨头,就是说今天又看到孟海楼与陆云帆如何如何。何练的话像根刺一样扎在高瀚的软肋上,总是冷不丁地戳这么一下,疼得他难受。看着心上人一天天地与别人眉来眼去,高瀚自然无法无动于衷。   “瀚哥?瀚哥??”   正在走神时,耳边一个声音将高瀚拉了回来。   高瀚一抬头,见陆云帆凑得极近,正忧心忡忡盯着自己。   “啊?你说什么?”高瀚茫然看着他。   陆云帆叹了口气:“瀚哥,你最近是怎么了?老是动不动就走神,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没、没什么。大概就是……有点水土不服吧。”高瀚讪笑几声,低下头去,拿起酒杯的瞬间,他的余光瞥见了放在桌上一角的白玉酒壶,脸色顿时僵了一下。   没错,他想起来了,今天他有重要的事要跟陆云帆说。为此,他特地让人准备了一桌酒菜。两人一边喝着小酒吃着小菜,聊着聊着,陆云帆就开始大倒苦水。   每次和高瀚在一起,陆云帆的话题八九不离十全都是孟海楼与程晓风。这次也不例外,从刚才开始,陆云帆就一直在吐槽孟海楼是如何如何不近人情。   陆云帆实在没想到,长得像也就罢了,在好为人师这一点上,孟海楼与程晓风居然也是如出一辙。   陆云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程晓风跟他讲道理。陆云帆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一向只凭直觉。可程晓风却是个喜欢在细节上认死理的,一旦较起真来,那便是六亲不认。   就像那一天,自己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了那么一句,结果就换来了一顿义正辞严的大道理,把陆云帆驳斥得毫无回嘴的余地。正因为如此,陆云帆不喜欢和程晓风聊正经严肃的话题,因为经验告诉他,这样下去大概率会以不欢而散收场。   所以他选择避开,换句话说,就是落荒而逃了。   在旁人眼里看来,为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陆云帆的行为或许是有些反应过敏。其实逃避并非陆云帆的本意,他并不想与孟海楼冷战,只是那一日的争吵时隔多年地激活了他的ptsd。   “孟海楼,程晓风……”陆云帆愤愤不平地用筷子往桌上一戳,“你们要不要连爱说教这一点都这么像啊!还好意思说什么观察?我去你的观察!”   作为陆云帆身边最亲近的人,高瀚自然是明白陆云帆的这份心情。   “其实你说得很有道理啊。凭什么弱者就要打落牙齿和血吞?换了是我,我也看不下去!来来来,继续喝!”说着,高瀚不经意地一把抓过白玉酒壶,往陆云帆的酒杯里斟酒。   陆云帆深以为然:“瀚哥,还是和你说话痛快!”   “你终于发现我的好了?”高瀚有点心跳加速。   “当然了。你和他不一样,不会跟我讲什么大道理,只会陪着我一起骂。”陆云帆顿了顿,冲着他灿烂一笑,“瀚哥,你对我真好。”   高瀚一怔,看着陆云帆那毫无杂质的纯粹笑容,他忽然有了一种罪恶感。   眼看着陆云帆就要拿起酒杯喝下去,高瀚连忙起身,一个伸手,按住了陆云帆的手背。   “等一下!”   “嗯?怎么了?”陆云帆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   “六六。”高瀚忽然收起了笑脸,无比认真地直视着陆云帆,“能不能先听我说完一句话,再喝这酒?”   “什么话啊?”陆云帆歪着脑袋看着他,“不能喝完再说?”   “不能。”高瀚摇摇头,“因为这句话,对我,对你,都很重要。”   或许是因为高瀚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陆云帆也终于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摆正了懒散的姿势,正襟危坐地直视着对面的人。   “好,你说,我听着。”   高瀚低垂着脑袋,像是在艰难地斟字酌句,最终缓缓地抬起了头来。   “六六……不,陆云帆。”高瀚嗓音有些沙哑,还有些微微地颤抖,久违地喊出青梅竹马的玩伴的大名,“有件事,你必须冷静地听我说。”   高瀚的表现实在是太反常,被他这么一搞,连带着陆云帆也紧张起来了,他咽了咽口水,严肃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我……”   “你得了癌症?”陆云帆神色凝重道。   “哈!?”高瀚错愕。   “还是说你其实是变性人?”   “不不不,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高瀚也是服了陆云帆那跳脱的思路,倏地探出身子,直视着陆云帆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   陆云帆呆滞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我也喜欢你啊,瀚哥。”   “不,不是这种喜欢……”高瀚焦躁地抓了抓头发,“是程晓风对你的那种喜欢!啊呸,我干嘛要拿他来举例!?”   陆云帆却终于听懂了,他缓缓地睁大眼睛,像是打量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高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一定很困惑,其实我自己也烦恼了很久。可是有一件事我很确定,我对你,绝对不仅仅只是发小的感情!”   高瀚像是憋坏了似的,抑扬顿挫地一口气说完了这一番话,把懵懂的陆云帆吓了个激灵。   “瀚哥……”   “每次你在我面前跟我提起程晓风或者孟海楼的时候,我这心里就憋屈得慌!”高瀚抬起头来,眼神炽热而焦灼,“我多么希望你不是程晓风的,也不是孟海楼的,而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六六。”   陆云帆彻底哑口无言了。从八岁那年开始,陆云帆就经常住在高家。他与高瀚形影不离,同吃一口饭,同睡一张床。在他的童年与青春里,高瀚的影子几乎是无处不在。对于陆云帆而言,与其说高瀚是发小,不如说更像家人。这样的他又怎么能够对高瀚生出一丝一毫旖旎的念头?他更不明白,为什么高瀚能把这样的自己当成恋爱的对象看待。   见陆云帆久久地不说话,高瀚的眼神也渐渐黯然了下去。   陆云帆对自己没有超出亲情与友情之外的别的感情,这种事,他再清楚明白不过。以前之所以憋着不说,是因为害怕陆云帆知道自己的心思之后,会从此疏远自己。   虽然在他们所在的那个时代,LGBT早已不是什么新鲜词,高瀚身边也有gay的朋友,可是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另当别论了。更何况长久以来,陆云帆表现出的就是一副钢铁直男的模样,这就更让高瀚不敢轻易试探了。   直到后来有一天,陆云帆突然告诉他,自己与程晓风在一起了。短暂的错愕过后,随之而来的嫉妒与不甘在高瀚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可与此同时,一丝释然的念头也在他的内心角落里生根发芽。   原来陆云帆也是可以接受男人的。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可能性并不完全等于零?   起初,这样的念头只占据了他脑子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眼看着陆云帆与程晓风从蜜里调油到渐生龃龉,再到后来不欢而散,这个念头也在不知不觉中从一粒小小的苗头,长成了张牙舞爪枝繁叶茂的藤蔓。   “我懂。”陆云帆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我对程晓风也是这样的喜欢,一模一样。”   “对孟海楼也是?”高瀚这样问道。   陆云帆认真地思考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高瀚神情落寞地叹了口气,缓缓地松开了陆云帆的手。   “瀚哥,我也跟你说说我的心里话。”陆云帆挪到高瀚身边,搜肠刮肚地寻找着措辞,“你是我在这个世上除了奶奶以外最亲最亲的人,比我亲生父母还亲。”   “六六……”高瀚一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瀚哥是独一无二的瀚哥,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是独一份的。”   烛光下,陆云帆的眸子里涌动着恳切的热意。高瀚鼻头一酸,再也忍不住地一把扑上去,紧紧抱住陆云帆。   “六六,你真好!”   “怎么这就哭了?”陆云帆无奈地笑了起来,像哄小孩儿一样拍了拍高瀚的背脊,抓起桌上的酒杯,“真拿你没办法,来来,喝下这杯酒,以后咱们还是好朋友,好兄弟!”   高瀚抹了把眼角,此刻的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陆云帆递过的酒杯,仰头就是一口闷!结果酒水刚一下肚的那一瞬间,高瀚那晕乎乎的脑子里忽然炸开了一道惊雷。   糟了,这是下了迷药的酒!   眼看着陆云帆抓起另一只酒杯,也正要喝下去时,高瀚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去。   “别喝!!”   话音刚落,陆云帆手中的酒杯就被一巴掌拍飞出去,滚落到地面上。   陆云帆傻眼了,他不明白前一秒还抱着自己呜咽的亲友为什么转眼间就态度巨变。   “怎么了瀚哥?你还是生我的气?”陆云帆有些委屈又有些茫然地看着高瀚。   是因为这酒里下了迷药啊!高瀚一拳砸在地上,悔得肠子都青了。他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被何练的花言巧语迷了心窍。   不论接受高瀚与否,陆云帆总是把他摆在最重要的位置。即便知道发小对自己有非分之想,陆云帆依然没有表现出一点嫌弃厌恶之心,反而一如既往地对待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坦坦荡荡的陆云帆,高瀚怎么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喝下有迷药的酒?又怎么能趁陆云帆昏迷之际对他做出不轨行为?   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那高瀚会看不起自己一辈子!   “这酒,不干净……”   高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干净!?”陆云帆难以置信地看着洒在地上的酒水,一脸茫然,“怎么会?”   说话间,高瀚的脸色已经越发难看,喘息越发粗重。   不对劲。当初何练说的可是一刻钟之后才见效,可是这药劲之大,明显已经超出了高瀚的想象。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喝下药之后,不光是脑子成了一团浆糊,就连身子也开始莫名其妙地发热。总觉得好像有一股力量源源不断地在身体深处聚集,仿佛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咆哮着往铁笼上一下又一下地冲撞。   高瀚再也按捺不住,在一声闷哼之后,一个翻身滚落到地上。   “瀚哥!你没事吧!?”   陆云帆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扶高瀚,可就在他伸手触碰到高瀚的瞬间,高瀚像是触了电一样,一种无法言喻的快感从指尖迅速地贯穿了全身。   “别碰我!”高瀚大叫一声,猛地一把将陆云帆推开,“离我远一点!”   “怎么会这样!?这下怎么办??”陆云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脑子飞速地运转,“对了,去找医生。瀚哥你撑着点,我马上去给你找医生!”   说完这话,陆云帆立刻转身飞奔了出去。   高瀚躺在地上挣扎呻吟,视野最后定格在了陆云帆逐渐消失远去的背影上。 第十六章 误会   “姓高的,你到底在搞什么!?”   一个大力猛踹,将神志不清的高瀚踢得小腹一阵剧痛。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的不是陆云帆,而是又气又恼地瞪着自己的何练。   “不就下个药而已??这么简单的事,你也能搞砸!?”何练看着躺在地上挣扎的高瀚,气得脸都青了。   此时已是夜幕降临,何练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回到观海阁来看情况。谁知他并没有如愿以偿地看到他所期待发生的一幕,反而见观海阁里空荡荡的,高瀚躺在地上呻吟挣扎,陆云帆却没了踪影。   “给我……解药……”高瀚从喉咙里挤出一丝沙哑的声音,伸手抓住何练的裤腿。   何练却冷冷地一扭头:“没有解药。”   “你说什么……!?”高瀚骤然睁大了眼睛。   “废话!这是春药,哪儿来的解药!?”   “春药!?你特……”高瀚差点一口气没背过去,“你明明说了这是迷药!还说没有副作用!”   何练咬着下唇,沉默地移开了视线,等于是默认了自己对高瀚说了谎。看了他这副模样,高瀚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一瞬间,懊恼与羞愤的情绪在他胸口交织,一股不知从哪儿催生出来的力量支撑着他爬了起来,一把揪住何练的衣领。   “为什么要这么做?”高瀚涨红了脸地盯着他,“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整我!?”   “为什么?”何练不甘示弱地瞪回去,“还不是因为我怕你这软蛋事到临头下不去这个手吗!?要不是为了确保你们快些干柴烈火起来,我何必多此一举用什么春药!?”   “那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想要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你才开心!?”   “告诉你了你还会下这个药吗?让你下个迷药你都如此拖泥带水不干不脆,何况是春药?”   说罢何练大失所望地将高瀚一把推开:“算了!打一开始我就不该指望你这废物能干出什么名堂来。你下不去这个手,我来。”   高瀚一愣:“你要干什么?”   何练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就在这儿乖乖地给我躺好等着,我这就去把姓陆的给抓过来洗干净送你床上。”   “不能去!”高瀚一听这话,立马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拦腰抱住何练。   “你干嘛!?放手!”   何练猝不及防地被高瀚这么一抱,身子险些失去平衡。何练虽有武艺在身,但奈何高瀚存了绝不让他走出这个门口的心,不论何练如何对他又踢又打,他也死不放手,反而还凭借着药性上来之后的一股蛮力,将何练按倒在桌上。   两人就这样在“你放不放手!?”,“不放!”的激烈争执中你推我搡。   高瀚两颗眼珠子布满血丝,是个目眦尽裂的模样。今天的他先是告白遭拒,接着又因为误喝了春药而备受煎熬,而这一切都是拜眼前这个叫做何练的男人所赐。要不是他出的这个馊主意,自己又怎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高瀚越想越不甘,如果不狠狠教训一下这个罪魁祸首,这口气他就咽不下去。想到这里,他一把抓过一旁的白玉酒壶。   “我要你也尝尝这春药的滋味!”   他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一口,再俯下身去嘴对嘴地强行将药酒喂进何练嘴里。   何练瞳孔骤然放大,在高瀚身下剧烈地颤抖起来,可奈何他被高瀚强行按住四肢,根本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接受,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滑动,咽下源源不断的酒水。   都说暴力与性总是相伴相生,高瀚在用暴力压制住何练的同时,也释放出了内心的那头野兽。一股热流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小腹,使得他两腿之间的欲望不断抬头。   很快,两人的唇舌不再只是传递酒水,而是激烈地纠缠在了一起。尽管何练万般不情愿,但在高瀚的强势席卷下,他也不得不随波逐流,与高瀚展开了你追我赶的唇舌之战。   直到唇分之时,两人都快要因为缺氧而头晕眼花。   “怎么样?你自己下的春药,是不是感觉很爽?”高瀚喘着粗气道。   “你这个疯子……!!”何练连声音都在颤抖,脸涨得通红,“快放开我,这样下去……会出大事的!”   “为什么要放了你?”高瀚非但没有退让,反而把手搭在了何练的裤腰带上,“整件事一开始就是你的主意,就算出事,那也是你的责任!”   何练见高瀚开始动手撕扯自己的衣物,反应过来他想要干什么,厉声道:“住手!敢动我,你会后悔的!”   “我今天不办了你这贱人,我才是真后悔!”   说罢,高瀚用力一扯,何练的腰带就呲地一声飞了,裤子应声滑落在脚下。何练一声惊呼,来不及抗议,整个人就被翻转过去,像狗一样地趴在桌上,光溜溜的屁股就这么暴露在高瀚面前。   何练这下是打心底地恐惧了,他被前所未有的力量牢牢压制着,不但身子根本动弹不得,反而还因为药性的发作而本能地兴奋起来,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尤其是在高瀚抬手一巴掌甩在他那半边屁股上时,一种痛并快乐的爽感如闪电一般,几乎瞬间击穿了他的天灵盖,令他控制不住地溢出了呻吟。   一种久违了的奇怪感觉正在内心深处破土而出。   就在这时,一个硬物抵在了他干涩的臀缝间。   “不!别在这里!”何练拼命摇头。   此时的高瀚已经是彻底地药性上头了,何练越是表现得抗拒,高瀚就越是情绪激昂:“你不要我就偏要,你奈我何!”   说着,那不经润滑的欲望就这么硬生生地直接挤了进来。   “混账!出去!!”何练双腿徒劳地乱踹乱踢,却根本就是无济于事,高瀚呸了口唾沫,抹在结合部位和自己的凶器上,然后掐住何练的腰,重重往里一顶!   那一瞬间,何练只觉得两眼一黑,“啊”地发出一声惨叫。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粗壮的木楔子狠狠钉在了桌子上一样,除了将身子抖成筛糠一样以外,根本就无法动弹,更连一丝挣扎的气力都没有。   然而或许是春药发作的缘故,起初的疼痛很快就被铺天盖地的快感取代。   “好紧……”高瀚嘶地倒吸一口冷气,那未经人事的后穴肉壁剧烈收缩,像是什么活物一样死死绞住他的欲望不放,害得他差一点刚进去就射了出来。   高瀚根本不给何练喘口气的机会,抓着他那饱满而结实的臀,从一开始就大开大合地弄了起来。   不一会儿,观海阁里便断断续续地传出了粗重交错的喘息,嘎吱作响的木桌在交缠的肉体下前后左右剧烈地摇晃着,一副随时都有可能要散架的样子。即便如此,高瀚也丝毫没有减弱攻势,像是疯狗一样趴在何练背上,一次又一次向那美妙诱人的深处发起猛烈冲撞。   虽然起初的进入痛得何练几乎晕厥过去,但是春药的药性果然不是盖的,痛楚过后,何练的腰与四肢只剩下酥与麻。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明明高瀚压根没碰过何练的胯间,但那阳具已然挺翘得如同铁杵一般,甚至开始汩汩地冒泡,源源不断的淫水顺着大腿滑落。   春药让双方都彻底失去了制御,高瀚凭着兽性一样的本能,抱着何练狠抽猛干了百来下,突然一抖身子射了出来。何练被精液灌满了身子,竟也兴奋得当场泄了精,滴滴哒哒地溅了满地都是。   可是高瀚还不满足,将累得直喘气的何练翻过身子,把他胯间那柄依旧坚挺的肉枪对准了白沫横流的肉洞。何练至此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大大敞着双腿,任由高瀚从正面再一次顶了进来。   房间内再一次发出了不堪入耳的淫声,不停变化着体位与姿势的两人在这无人的寂静夜晚里忘情地交媾,直到药性尽解,精疲力尽。      更深漏长,一弯残月如钩,孟海楼踏着青苔石阶,带着一身酒气回到观海阁时已是三更。   今天的酒席上,为了给孟海楼解闷,裘不吝热情地向孟海楼推荐他看上的歌女。尽管那位歌女面容姣好,身材玲珑有致,但孟海楼依然提不起丝毫兴趣。裘不吝见孟海楼油盐不进,也不再勉强,自顾自地搂着歌女谈笑风生,只有孟海楼独自一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喝着没滋没味的酒,心中思绪万千。   孟海楼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不会动心的人。   他没有十年前的记忆,他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爹妈是谁,就连孟海楼这个名字,也是他的养父母给的。自从有记忆开始,他就觉得自己心里始终有一处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块碎片的拼图,无法看清全貌,又像是关不严实的门,呜呜地漏着风。   这十年来,他风里来雨里去,带领着一众兄弟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渐渐混出了一些名堂。身为一帮之主,孟海楼身边不是没有过女人,以他的长相与能力,向他示好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可是在所有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勾起他心里的一丝丝涟漪。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孟海楼喜欢美人,也会对有才之人青眼有加。可是这种喜欢也仅止于对美好事物的赞许与欣赏,无关欲望。久而久之,不管是周围的人这么觉得,就连孟海楼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的感情缺失。   只不过困惑归困惑,日子还是得这么过。如今,孟海楼已经慢慢接受了这样无欲无求的自己,毕竟爱这种东西不是大米,没了它人一样能活。   可是不知为何什么,最近情况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与往日,他总是毫无理由地患得患失。仿佛像是失去了舵手的船一样,在茫茫大海中浮浮沉沉。可最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明明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可孟海楼却总觉得这种心情好像似曾相识。   而这一切,似乎都是陆云帆出现在他面前以后开始的。   这段时间,孟海楼会时不时地发上一会儿呆,然后猛地一回过神来,发现方才自己满脑子想着的人都是他。   就好像此时此刻,孟海楼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一抬头,就已经站在了观海阁二楼中间的那扇门前。   此时夜已深,可屋内仍然有微弱的烛光。门没关,而是轻轻地虚掩着。   这么三更半夜的,见了他又能说什么呢?难不成还要给他道歉?虽然他们前几天的确是一言不合闹了点不愉快,但孟海楼觉得自己说出那番话,完全是出于为陆云帆着想,好像并没有做错什么。何况他本来就和陆云帆非亲非故,作为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孟海楼这一路上将陆云帆照顾得好好的,不让他忍饥挨饿受人欺负,就已经够意思的了。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不打声招呼再走,好像又有些说不过去。   孟海楼就这样尴尬地站在门外,扪心自问了半天。敲门的手已经举起在半空,却是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最后只能先试探性地低声问了一句:“陆云帆?”   话音落下,里面久久地沉默,没有反应。   难道已经睡了?还是说,他还是不愿意搭理自己?   孟海楼纠结了半晌,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进去看了一眼。   “抱歉,我进来了。”孟海楼这么说着,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一条缝,视线往里一探。这不看还好,一看脸色刷地都变了。   只见那西厢房内一盏孤灯如豆,床榻之上两具赤裸的肉体四肢交缠,鼻息平稳,似是情事后陷入了熟睡。烛光虽然暗,但打在其中一人脸上还是让孟海楼看了个分明,是高瀚。至于他身下之人,则是被高瀚抱在了怀里,脸因为埋在高瀚胸前而看不明晰。   这里是陆云帆与高瀚的房间,高瀚怀里的人是谁,不言自明。   在意识到这一事实的瞬间,孟海楼的后脑勺像是遭到猛地一锤,呆滞地站在原地。忽然觉得一阵反胃,于是仓促地后退几步,掉头飞奔回到自己的房间。   跌跌撞撞地一进房里,孟海楼就扑到了角落里的脸盆处,用凉水猛浇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孟海楼扶着脸盆,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似的,想呕却又呕不出来,只是一阵又一阵地犯恶心。   这一幕冲击实在太过强烈,孟海楼酒醒了,却也陷入了迷茫。   何练今天在酒席上说过,陆云帆和高瀚是一对。在得知这件事时,孟海楼心里虽然有些别扭,但总不至于有太大反应。他万万没想到,当他亲眼目睹陆云帆与高瀚赤身裸体地抱在一起时,身体居然会有如此剧烈的生理反应。   是因为他反感断袖之癖吗?不。断袖他不是没见过。远的不说,孟海楼身边就有一个男女通吃的色胚。裘不吝不但玩女人,也找小倌,好几次曾经当着孟海楼的面与男伶亲热。按理说,他早就应该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才对。   既然不是反感断袖,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一碰上陆云帆的事,自己就会变得如此反常,变得完全不像我自己。   或者说,我真的了解真正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吗?真正的我到底是谁?   脑子里一团乱麻的孟海楼无言地捂着脑袋,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十七章 失踪   翌日一大早,失眠了大半夜的孟海楼一觉醒来,就从高瀚那里得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陆云帆失踪了。   “什么!?”孟海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男人,“他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昨天傍晚他出去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高瀚急得满头大汗,抓了抓他那一头乱发,“他有没有来找过你!?”   “他怎么可能来找我?而且你们昨晚不是……”   孟海楼话刚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等等,你刚刚说,他是昨天傍晚出去的?”   “对啊!昨天我和六六在屋里吃饭,吃到一半,我突然不舒服,他就说出去帮我找大夫,结果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原来是这样……”   这么说来,昨晚躺在高瀚怀里的人不是陆云帆?虽然眼下情况紧急,这么说似乎有点不妥,但是当孟海楼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时,心里竟暗自松了口气。当然,他也知道现在完全不是放宽心的时候。   “孟帮主,六六他……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高瀚愁云惨淡地这么问道。   孟海楼眉头一皱:“意外?”   “比如说,一个脚滑摔下山崖,或者被野兽袭击之类的。”   “即来山不高,山势并不陡峭,也没有凶猛的野兽,不存在你说的这种情况……”   “除非是神匿。”就在这时,一个蛇一样凉飕飕的声音忽地从高瀚耳后低低地传来。吓得他骤然变色,转头一看,何练衣冠整齐地出现在他面前,面容虽然比以往都要清冷消瘦一些,但那双眸子里的凌厉倒是不减分毫。   一见到何练,高瀚便脸色僵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孟海楼当然不知道,昨天两人胡天胡地闹了一整晚,春药是解了没错,可第二天一早醒来,高瀚昨日的那股威风与狠劲也随着药劲消散得一干二净,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后怕。   何练如此一个爱记仇的人,还是个练家子,自己在他面前毫无疑问就是个战五渣。以何练的为人,他绝对会把自己大卸八块,丢进海里喂鱼吧!?别的不说,单从他动不动就下药整人的手段来看,哪怕他大发慈悲不干掉自己,今后也不知会用什么样恶毒阴险的法子来折磨自己,以泄失身之愤。   可是尽管心里再怎么忐忑,高瀚也不想在何练面前示弱,他硬着脖子壮了胆子,反问一句:“神匿是什么鬼?”   何练凑得极近地盯着高瀚,本来也只是想吓他一下,见高瀚还能保持镇定,不禁也有些意外。其实经过昨天一夜折腾,身子骨再硬朗的他,也有些招架不住。虽然外表乍一看上去与往日没什么两样,但是面色还是略有些苍白,举手投足间也提不起多少气力。   “这即来岛每年都会有几个人离奇失踪,失踪的原因也是众说纷纭,不少岛民称之为神匿。”   “不会吧?”高瀚听得一颗心七上八下,手心里紧张得出了汗,“这岛上真有神?”   何练在椅子上坐下,翘起个二郎腿,往杯里沏了杯茶:“我也是道听途说,传说这岛上有一笔先人带来的宝藏,藏在一个不为人知之处。若是有人想要将宝藏据为己有,就会受到海神的惩罚。说不定,陆云帆就是去寻找大夫的时候,一不小心误入了什么不该去的禁地,因此遭到了海神的惩罚,也是完全有可能啊。”   高瀚听了何练的话,顿时面如死灰,他哑口无言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痛苦地捂住了脸。   “不……应该不会。”孟海楼摇摇头,打住了何练的话头,“且不说这宝藏一说是否属实,若这岛上真有禁地,亦老不可能对我只字不提。”   何练喝了一口清茶,耸了耸肩不说话。   孟海楼拍了拍高瀚的肩膀:“小兄弟别急。陆云帆这么一个大活人,不会凭空消失不见。你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去找亦老,发动岛上所有人一起帮忙找,一定能够找到他。”   高瀚听孟海楼这么说,心下略定,可是脸上依然拭不去担忧之色。他倏地站起身来道:“我不能干坐着等,我也要去找他!”   “不!”孟海楼沉着嗓音摇头,“你和陆云帆一样都是外人,对这座岛人生地不熟,万一连你也出了什么闪失,我如何与陆云帆交代?”   “可是……”高瀚还要反驳,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帮主放心,还有我呢。”何练走上前来,斜了高瀚一眼,“有我盯着这小子,绝不会让他出半点差池。”   “也对,咱们分头行动的话,找起人来也快一些。”孟海楼想了想,也对何练的提议表示赞同。   “听到了吗?高老弟?”何练从怀里掏出鞭子,在高瀚下巴上轻轻一抬,“还等什么?跟我走吧。”   对上何练那似笑非笑的目光,高瀚不禁背后一冷,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虽然心里有点毛毛的,却又不敢说不要,只能硬着头皮回了句:“走就走!谁怕谁!”   这一觉,陆云帆睡得相当的沉,以至于醒来时,脑壳还在隐隐作痛。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昏昏沉沉地环顾四周,脑子里缓缓地冒出了一个问题,这里是哪儿?   原本乍一看以为是个房间,但环顾四周之后才发现,说这是个房间其实都算是抬举了。因为整个房间狭小闭塞得只能容得下一人,就连门也是用木格子做成的,像极了过去常在电视剧或者游戏里看到的那种又老又破,潮湿阴暗的囚牢。   但这一切都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当他试图爬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居然被粗麻绳牢牢捆住,根本无法动弹。   一觉醒来便莫名其妙地身在囚牢之中,自己还是个五花大绑的状态,陆云帆彻底傻眼了,一时间有点搞不清状况。   “怎么搞的,我怎么会在这儿?”   陆云帆稍微动了那么一下,脑仁就像是被人狠狠锤了一钉子似的,传来一阵刺痛。一瞬间,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事情还得从他与高瀚在屋里吃菜喝酒时说起,当时他们喝着喝着,高瀚就突然毫无征兆地倒在地上,像是发病似的,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事发突然,陆云帆完全是懵的,不懂医术也不懂急救的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去搬救兵。   陆云帆在岛上人生地不熟,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孟海楼。这家伙平时总是喜欢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美其名曰观察。可不凑巧的是,那天孟海楼偏偏不在陆云帆身边。   无奈之下,陆云帆只能往山下走,如果路上碰见了人,兴许可以打听到上哪儿找大夫。实在不行,到市集的药铺里找人来帮看看也行。这么想着,陆云帆一路往山下狂奔。到了半山腰时,前方迎面走来一个人影,跑近了一看,竟是之前在温泉里遇到的那位名叫亦修的杂役。   “大兄弟!!”   陆云帆大喜过望,高声呼喊着飞奔上前。   起初看到陆云帆,亦修也有些意外,听陆云帆说明了来意之后,亦修的神色立马凝重起来。他略一沉吟后说自己可以带陆云帆去找大夫。陆云帆好不容易抓住这么一根救命稻草,当然不疑有他,二话不说地就跟着亦修一起下了山。   两人着急忙慌地赶路,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山脚下的一间屋舍前。那屋舍看起来是普通民宅,门前围着篱笆,几只花母鸡咯咯地满地走,一条大黄狗拴在树下,一看到亦修就兴奋地摇起了尾巴。可亦修却目不斜视,无视那只大黄狗径直穿过院落,往门口走去。   陆云帆心中纳闷,亦修跟这大夫很熟吗?上门拜访怎么跟回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   正这么琢磨时,亦修已经叩响了房门。一个清脆的女声从屋里传出:“来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位个头高挑的女子。小麦色的皮肤,小巧玲珑的瓜子脸,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有如晨星。   看到女子的第一眼,陆云帆就觉得有些眼熟,随即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巡海仪式上端坐在神轿里的女子。   “海女大人??”陆云帆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就是大夫??”   “大……夫……?”女子一脸茫然,仿佛听不懂陆云帆在说什么,随后她的脸上骤然变色,两只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剧烈地晃动起来。在那双澄澈的眼瞳里,陆云帆看到了在他身后高举起木棒的亦修。   变故总是来得分外突然,下一秒陆云帆的后脑勺便传来一阵剧痛。陆云帆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就两眼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回想起这一切,陆云帆脑仁更疼了。他不明白。他与亦修无冤无仇,为什么亦修要欺骗他,还暗中偷袭,还把他关在这么一个囚牢里。   “哥,你是不是疯了!?”   就在陆云帆思绪混乱之时,囚牢外传来了一个义愤填膺的女人声音,感觉是从隔壁传来的。陆云帆艰难地动了动身子,手脚被缚的他只能像毛毛虫一样蠕动着身躯,连滚带爬地挪动到门边。他把耳朵贴在墙壁上,仔细倾听隔壁的动静。   “我没疯,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接下来说话的是个男人,陆云帆听得清楚,那是亦修的声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你。”   称呼亦修为哥哥的女人自不用说,就是刚刚为陆云帆开门的那一个。看来,这里果然就是亦修的家,而那个海女,是亦修的妹妹。   “被选中海女是我的命,我认。”妹妹继续道,“可你怎么能让无辜之人替我去送死?何况那个人还是孟老大的人!”   替身?送死?到底是怎么回事?陆云帆听得傻眼,满脑子都是问号。亦修把自己绑架到他家里,是想要让陆云帆替他那位被选为海女的妹妹去死?   “你放心,我打听过,他不是孟老大的什么心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外乡人。就算死了他一个,也不痛不痒,激不起什么水花。”   亦修这话杀伤力不强,侮辱性极高。等于是在变相地说陆云帆就是个无人在意的小透明。就算是小透明也是有人权的好吧!陆云帆在心里愤愤不平地吐槽。   “我已经受够了,阿清,海神要是真的存在,阿爹就不会死在海上!如果海神真的存在,那他一定就是个愚不可及的神!一个贪得无厌的神!”说到这里,亦修好像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似的,狠狠地一拳砸在了墙上, “我已经没有阿爹了,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献出生命。”   亦修说到此处,名为阿清的妹妹已经不再说话,在许久的沉默之后,她叹息道:“哥,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一旦露出马脚,岛上的人不会放过我们的,到那时,你我都只有死路一条。”   “我这条命死不足惜,但是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救你。”   “一定要这样吗?”阿清低低地哽咽道,“难道一定要牺牲另一个人,才能得到我们想要的幸福吗?”   那之后,兄妹俩便不再说话,隔壁房间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在不安与畏惧中,妹妹似乎在哥哥的怀里哭了很久很久。   陆云帆隔着一扇门听着这一切,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   他不知道是该气愤亦修对自己的欺骗,还是该气愤岛民们的麻木不仁。在愤怒的同时,陆云帆又不免有些悲伤。一个年轻可爱又善良的女子,难道真的就因为这样的理由而不得不去死吗?想到这里,陆云帆心里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甸甸的,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囚牢没有窗,看不到外边的景色,自然也就感觉不到时间流逝。陆云帆蜷缩在角落里,睁大眼睛望着头顶的虚空。   不知道高瀚现在是否已经得救,身体状况是否已经好转。   不知道孟海楼是否察觉到自己的失踪,是否会因为自己的突然消失而困惑,是否会来寻找自己。   他该怎么办?是想办法自救逃跑?还是等亦修出现的时候努力说服亦修放弃这个疯狂大胆的计划?自己还能活着走出这个柴房,走出这个孤岛吗?   如果这时候晓风还在,他会怎么做?   陆云帆手脚无法动弹地躺在地上,虽然身在囚牢,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第十八章 回忆   八年前,某市地铁上。   “你在干什么!?”   陆云帆一声怒吼,一把抓住了前方男人伸向女子裙底的手。   男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男人,梳着油光滑亮的背头,身着笔挺西装,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俨然是一副企业高管的商业精英模样。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男人,居然敢在没有满员的地铁上堂而皇之地把手伸向一名学生打扮的女孩儿裙底,做出猥亵不堪的勾当。   那男人回过头来,脸色骤然变了。他显然没有料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男性抓了个现行,慌慌张张地极力狡辩:“你才是干什么?我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你干嘛抓我的手?”   “我都看到了!你在摸这个女孩儿的裙底,你在猥亵她。”   “你根本就是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有没有胡说八道,去了派出所就知道。”陆云帆之所以如此理直气壮,是因为他有证据在手——他早就在一旁将男人作案时的过程一五一十地用手机拍了下来。   陆云帆一把抓住男人的手,拽着他往外走:“走,跟我下车!”   男人哪里肯轻易就范,恼羞成怒地奋力挣扎起来。陆云帆虽然还是个高中生,但是个子高大,往男人身旁一站,对方还比他矮半截。得益于这段时间经常被程晓风拉着一起跑步健身,陆云帆一身的力气正愁无处发泄。眼下碰上一个好让他练手的,陆云帆当然不会轻易放了他。两人拉拉扯扯了半天,男人愣是没从陆云帆手中讨得一丁点便宜。   周围人早就看热闹似的围成了一圈,有的人甚至举起了手机,好整以暇地录起了视频。   在报站声中,地铁缓缓进了站,眼看着站台上人潮聚集,西装男子越发慌张了。   门一开,陆云帆就大声喊着:“让一让!这儿有个色狼!”   排队等着上车的人们一听这话,全都刷地让开了一条道,向陆云帆与男子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更有好事者凑上前来看热闹。车站的乘务员很快就听到了不寻常的动静,纷纷向这边跑过来看情况。   就在这时,突发意外发生了。   西装男子兜里寒光一闪,他突然掏出一把美工刀,一言不发地往陆云帆胸口捅去。   “啊!!!”在周围人的一片惊叫声中,一只手从陆云帆的身后伸了出来,紧紧地抓住了那把锋利的美工刀,使刀刃停在了距离陆云帆胸口一厘米之处。   陆云帆瞳孔骤然收缩,随即放大。   程晓风一只胳膊护住了陆云帆,一只手死死攥着美工刀,盯着眼前的西装男,紧紧咬住了下唇。随后他使出一个擒拿手法,将西装男子胳膊一拧,咯地一声,西装男子痛得龇牙咧嘴地大叫起来,随后就被程晓风一个过肩摔,摁倒在了地上。   人群中此时已经是一片混乱,惊叫声此起彼伏,在一片咔嚓咔嚓的拍照声中,乘务员终于赶到,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西装男子擒住。   直到这时,程晓风才终于松开了美工刀,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晓风!!”陆云帆推开人群,冲上去抓住程晓风的手。   那一瞬间,西装男子早已被他抛诸脑后,陆云帆的眼里再也放不下其他,只有程晓风那鲜血淋漓的手,以及苍白的嘴角浮现出的一抹干涩的笑。      陆云帆做完笔录,从派出所离开时已是晚上九点。   程晓风血流了不少,但好在伤不算重,出了地铁之后立刻被送到派出所附近的医院里缝了几针。陆云帆赶到医院时,程晓风的伤口也已处理妥当,和陆云帆一起出了医院,乘坐地铁回家。   下车后,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虽然光荣挂彩,程晓风却依旧言谈如常,除了右手上缠着绷带以外,看起来似乎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今天你真是吓死我了。”陆云帆摸着胸口,想起程晓风那顺着手心往下淌的血,直到现在他仍心有余悸。   “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程晓风转过头来,神色肃然地盯着陆云帆的脸,“当时我要是再晚一秒赶到,会是什么结果……我想都不敢想。”   陆云帆垂下眼帘:“我也是没想到,他一个色狼身上居然还带着一把美工刀。”   “这边的地铁安检基本上形同虚设,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可千万不要再这样莽了。”   “可是我不这么做,那色狼就会逃跑啊!”   “那就让他逃。”程晓风答得干脆。   “哈?”陆云帆睁大眼睛地看着程晓风,“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我没这么说。”程晓风叹了口气,“你不是警察,抓坏人又不是你的工作。这次只是一个色狼,下次你要是碰上团伙作案,而且是手持利器的惯犯的话,你要怎么办?”   “我……”陆云帆被他这么一问,顿时语塞,“那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做?”   程晓风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会当众抓现行。”   “为什么?他可是在猥亵那个女孩子啊!”   “可是你知道吗?不是所有女性都敢大声说出她们被猥亵。你回忆一下,从你抓住那个色狼到把他拽下车为止,受害者有站在你这边为你说过一句话吗?”   “这……”陆云帆仔细回想了一下,其实他当时情绪激动,根本就没注意到那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反应。不过在他印象中,对方的确是远远地躲到一旁去,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说。   程晓风见他沉默,又继续说:“被色狼猥亵还能立即大声制止甚至抓住对方的,一般都内心强大,个性独立。而那些默默忍受猥亵的则大多内心敏感自卑,缺乏安全感。如果被人大声说出自己正在遭受侵犯的事实,她们会觉得无地自容,会因为害怕被人指指点点而抬不起头来。”   虽然实在不想承认,但是程晓风分析得确实有理有据,意识到这一点的陆云帆更加不甘心了。   “可是不抓现行的话,那我该怎么做呢?”   “伪装。”   “伪装?”   “比如说假装与受害者认识,熟人也好,同事也行。有座的话让给对方坐,没坐的用身子替她挡住色狼,为她营造出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让色狼知难而退。”   “可是这样一来,那个色狼还是有可能会找下一个受害者下手啊。”   “那就不是你我力所能及的事了。”程晓风转过头来,注视着陆云帆,“我们都只是普通人,不是什么超级英雄。作为一个普通人,最重要的是认清自己的局限。”   陆云帆再一次沉默了。   不得不承认,程晓风的做法的确更安全,既不伤害受害者的自尊,又不会使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但更重要的是,程晓风是站在受害者的角度去采取行动的。相比之下,自己好像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受害者的心情,比起受害者如何如何,他想的更多的是自己如何才能将那色狼绳之於法。   “好了,我不说了。”见陆云帆闷闷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程晓风也意识到自己无意识中又开启了说教模式,“事情过去了,你也别往心里去。”   “你说得对。”陆云帆垂头丧气地踢了一脚路边的易拉罐,“我就是这样,明明只是个平平无奇的NPC,还一天到晚妄想着自己像游戏里的主人公那样逞英雄。”   程晓风顿了一顿,侧头看着他:“生我气了?”   “没有。”陆云帆扭过脸去,眼眶红红的。余光瞥见程晓风那缠着绷带的手,忽然觉得自己好不争气又好丢脸。他没有说谎,他气的不是程晓风过于直言不讳的指摘,而是气自己难得逞一次英雄,结果装逼失败不说,还害得喜欢的人受伤。   程晓风虽不知陆云帆心里所想,可他见陆云帆一副没有心情说话的样子,也不再多说什么。沉默让这条短短四百米的回家路显得异常漫长,就像无数次争吵后的沉默一样,程晓风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慢半拍地跟在陆云帆身后,像是个沉默的守望者一样注视着前方的背影。   两个人不发一语地走了一段路。直到来到小区楼下,程晓风终于像是忍无可忍一样,一把抓住了陆云帆的手。   程晓风不由分说,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将陆云帆一把拽入怀里。   陆云帆一惊,下意识地刚要挣扎,程晓风那只缠着绷带的手就按在了陆云帆的后脑勺,安抚似的轻轻揉了揉。害怕弄疼程晓风的陆云帆也不太敢动,只能在程晓风的怀里老实下来,安静地靠在他的身前。   “别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可是到头来,那个女孩子连一声谢都没对我说,我还连累你受了伤……”陆云帆鼻翼一皱,“我真像个傻子。”   “你不是傻子,也不是NPC。”程晓风停下脚步,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是我的勇者大人。”还特意在“我的”二字上加了重音。   程晓风破天荒的玩笑话让陆云帆措手不及,笑出声来的同时也忍不住鼻子一酸,连带着他的笑容也跟着别扭了起来。   程晓风见陆云帆笑了,也终于松了口气:“不过勇者大人,下次见义勇为时,记住要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陆云帆在程晓风怀里抬起头来。   “这我可没法答应你,除非……”   “除非什么?”   陆云帆耳朵发烧,厚着脸皮道:“除非你一天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地陪在我身边,永远不离开我。”   程晓风没有说话,他微笑地盯着陆云帆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搂过陆云帆肩膀,用静夜街头孤灯之下的一个缠绵深吻代替了回答。 第十九章 计划   人一旦沉浸在往事之中,时间就会过得特别快。   陆云帆不知道自己在牢房里待了多久,他以为大概也就过去了一两个小时,直到门再一次推开。但是这一次进来的并非亦修,而是亦修的妹妹阿清。   陆云帆刚想张口说话,阿清便将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陆云帆心头一凛,忙把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缝,不再多言。只见阿清从怀里摸出一把锁匙,将牢门打开。进入牢房之内的阿清来到陆云帆身边,拿出一枚边缘锋利的瓦片,在陆云帆手脚上的麻绳上来回划动。   不一会儿,麻绳终于解开。   陆云帆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时,阿清冲着他做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   陆云帆所在的牢房与亦修的房间相连,一出门,便听到一阵轻微而有规律的鼾声,亦修躺在房间里的榻上,睡得正熟。阿清冲着陆云帆比划了一下门口方向,陆云帆了然地点点头,屏息凝神地跟了上去。两人猫着身子,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推门而出。   出了房间的那一瞬间,陆云帆大大地松了口气,但阿清不敢大意。大约是怕惊动了门口的大黄狗,她没有从正门走,而是带着陆云帆绕了个弯,从屋子后方一处篱笆缺口爬了出去。   “到了这儿应该就安全了。”阿清回过头来,对陆云帆深深鞠了一躬道,“对不起,委屈你了。”   陆云帆忙扶起她:“这不是你的错。”   “不,我还是要替我哥向你道歉。”阿清脸上写着满满的愧疚,“我哥其实心地并不坏,只是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记恨于他。”   “我懂了。”陆云帆理解地点了点头,“你是怕我回去之后向孟海楼告状,孟海楼再找你哥算账对不对?”   “不,不是这样的。”阿清连忙摇摇头,黯然垂下眼帘,“不论咱们兄妹俩有什么苦衷,我哥这次做得都太过分了。就算孟老大来找我哥算账,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我只是不希望孟老大因为这次这件事,与咱们即来岛交恶。”   “哈?”陆云帆一愣,有点摸不着脑袋,“等等,岛上的人选你做海女,是要把你沉到海里去祭那个什么海神,对吧?”   阿清无言地点头。   “然后你居然还在为岛上的人操心,不希望因为自己而破坏鲲鹏帮与即来岛的关系??”   “我亦清贱命一条,与岛上这么多人的幸福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怎么可能不值一提!?”陆云帆头疼地揉了揉眉头,“为什么你要这样轻贱自己?靠牺牲无辜之人换来的幸福,算个屁幸福??”   或许是因为太生气,陆云帆一个没忍住,声调也抬高了几分。吓得亦清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捂住陆云帆的嘴。可惜为时已晚,大黄狗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冲着这个方向狂吠起来。   “糟了!”亦清看到房间里烛火亮了起来,忙拉着陆云帆的手,“我哥他醒了,什么都别说了,你快走!”   “不,我不走。”陆云帆心情难以平静,任亦清如何推搡,他的两只脚也像是钉在原地一样,打死也不挪开半分,“我要是走了,死的就是你。”   “这可是不是闹着玩,是会出人命的!”   就在两者拉扯之时,披着外衣的亦修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大黄狗匆匆赶了过来。   “你干什么!?快放开阿清!!”   亦修掌灯一看,见两人在这月黑风高之夜,孤男寡女地在树下草丛里拉拉扯扯,首先想到的竟是陆云帆要对他妹妹图谋不轨。气得他当即松了大黄狗的狗绳,大喊一声:“咬他!”   黑暗中,一对杀气腾腾的眼睛发出瘆人的绿光,朝着这边直奔而来。吓得陆云帆脸上刷地没了血色,再也顾不上许多,扭头就跑。   陆云帆六岁时,曾被村口的一条土狗咬破了裤子,当时光着屁股被狗子追出几里地的记忆也成为了他永远都不愿回想的童年噩梦。没想到时隔多年,童年噩梦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再度重演。   “你别过来啊!!”   陆云帆没命地狂奔,大黄狗狂吠不停地穷追不舍,而亦家兄妹则一前一后地在后面追,一个大喊“别想跑”,一个大叫“别追了”。   这恐怕是自从学生时代体育课八百米长跑考试以来,陆云帆第一次如此长时间地激烈运动。考试跑累了尚且还能走一走,可眼下陆云帆哪敢放慢一丝一毫的速度?哪怕他早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哪怕两条腿都快跑断了,陆云帆也不敢停,憋着一口气没头没脑往前冲,直到他脚下被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猝不及防地一头扎进了一个厚实的怀抱里。   一抬头,陆云帆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晓风!救我!!”   陆云帆实在是太慌了,口不择言之下脱口而出的是程晓风的名字。孟海楼起初是满脸的错愕,但他来不及多想,大黄狗已经狂吠着冲这边飞扑过来。孟海楼自然是不怕狗的,只是他不愿与岛上的人起冲突,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把陆云帆往怀里一抱,提气往上一跳,落在了一棵即来树上。   即来树树干笔直粗壮,哪怕是树枝,承受两个成年男子的体重也绰绰有余。大黄狗跳不上来,又不肯离开。只能围着树汪汪狂吠,时而不甘心地扒拉树干,拼命摇晃。   陆云帆吓得哇地一声叫出来,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抱住孟海楼的脖子,两条腿麻溜地缠上了孟海楼的腰身。   孟海楼本来淡定如常,被陆云帆这么一抱,却禁不住老脸一红:“你的腿,放规矩点?”   “我恐高啊老哥!!”   恐高加上怕狗,这简直就是地狱!不是说笑,陆云帆此时此刻是真的怕自己会被吓尿出来,只能像树袋熊一样吊在孟海楼身上,死不松开。   孟海楼推又推不得,丢又丢不下。他庆幸此刻是夜晚,这样陆云帆不会看到自己面红耳赤的窘状。他实在拿眼前的这只八爪鱼没辙,只好任他缠着自己,既无奈又愤慨地问了一句:“一声不响地失踪了一整天,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找你??”   “我……”陆云帆刚要开口说话,亦修已经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指着陆云帆张口就骂:“这家伙是个登徒子!他刚刚差点轻薄了我妹子!”   “轻薄?”孟海楼脸色一沉,十分的不好看,“陆云帆,这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这是误会!”陆云帆一个劲摇头,目光恳切地大声替自己辩驳。   孟海楼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误会?那人家狗为什么追着你不放?”   亦修怒道:“哪有什么误会!三更半夜的,孤男寡女在草丛里与拉拉扯扯,不是贪图阿清美色究竟是什么!?”   “哥!”亦清这时也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一上来二话不说,冲着亦修脸上呼了一巴掌,“你给我清醒一点!人家什么错都没有,是我要放他走的!”   亦修眼神呆滞,捂着迅速肿起的半张脸,哑然地张大了嘴。      “事情就是这样。”   亦清冲着孟海楼与陆云帆深深鞠了一躬。   离她不远处,大黄狗被拴在了树下,情绪已然稳定。   而亦修则一言不发地跪在孟海楼与陆云帆面前,羞得连头也抬不起来。   就在方才,亦清向孟海楼一五一十地说明了至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包括哥哥为什么绑架陆云帆,还有她为什么偷偷把陆云帆放走。   “所以,你是不忍心看着亦姑娘就这么白白送死,所以才不肯离开,与亦姑娘起了争执?”孟海楼抱着手臂,拧着眉头揉着太阳穴道。   陆云帆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就算明知道她哥打算拿你来当替身?”   “那不然呢?”陆云帆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看着孟海楼,“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无辜送死,而我却什么都不做地转身离开吗?我办不到!”   孟海楼盯着陆云帆,皱着眉头沉默了良久,最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那你说说,你的计划是什么。”   “计划?”陆云帆一愣。   孟海楼目光一沉:“你别告诉我,你连个计划都没有就说要救亦姑娘?”   陆云帆恍然地哦了一声,立马挺直了腰板:“有有有!当然有!!对吧,亦大哥??”陆云帆说着,用胳膊肘戳了戳身旁的亦修。   亦修从方才开始一直深陷在自责与羞愧之中,此刻被陆云帆这么一戳,才猛地回过神来。   “亦大哥,咱们的计划是什么来着?”陆云帆不停地给亦修使眼色。   亦修愣了一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忙开口道:“偷梁换柱!”   “偷梁换柱?”孟海楼拧着眉头看了一眼陆云帆,又看了一眼亦清。   与中原人相比,即来岛的女性普遍身材高挑,而亦清的身材又尤为鹤立鸡群,也难怪亦修看到陆云帆之后会动歪心思。你别说,两人这么站在一起,乍一看背影,身材还真有那么一点相似。   “就算身高差不多,想要靠易容蒙混过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孟海楼问。   “这一点无需担心。”亦修道,“仪式中的大多数时候,海女都会像出嫁的新妇一样,蒙上一层红纱盖头。只要不掀开盖头来凑近仔细打量,就不会被人发现海女已经被我们偷梁换柱。”   孟海楼横了陆云帆一眼,不动声色地道:“就算咱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梁换柱,之后海女依旧会被关入上了锁的吊笼里,沉入海中。到那时,你打算如何逃脱?”   陆云帆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这还不简单?直接撬开不就完事了?”   孟海楼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会撬锁?”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吗?我可从来没用这个干过坏事。”一提起这个,陆云帆就来气,“还不都是被我爸给逼出来的。”   陆超这人丢三落四,不但出门忘带钥匙是家常便饭,还经常会犯些匪夷所思的乌龙,比如自己把自己反锁在屋里,行李箱一不小心上了锁没法打开之类的。为此,家里不知换过多少锁,有这样的老爸,陆云帆这个做儿子的会撬锁也纯属是无奈之举。   “即便如此……”孟海楼依旧愁眉不展,“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上了锁的祭笼里逃脱还是太冒险了,万一碰上的是一把构造复杂的锁……”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冒险。成与不成,不试试怎么知道?”陆云帆打断了孟海楼的话,嬉皮笑脸地看着他,“作为一个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孟帮主不会连这点冒险精神也没有吧?”   “我当然不能!”孟海楼愤愤然地转过身来,声调骤然高了几分,“这是关乎你生死的大事!你不惜命也就罢了,我怎么能拿你的性命去做赌注!?”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静了。陆云帆迅速地收起了笑容,若他没记错,这应该是他与孟海楼相遇以来,孟海楼第一次为了他的事当面发火。   “也罢,你自己的命爱怎么用怎么用,我操这闲心作甚!”   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孟海楼绷着一张脸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第二十章 祭典   夜色沉郁,腥咸的海风卷起惊涛,拍向岸边高耸的碣石。   孟海楼站在巨石上,遥望前方百丈之处,即来山半山腰处一个向半空突出的悬崖,那是海神祭的祭坛,再过不久,那里将会举行一年一度的海神祭。   “对不起。”   正出神时,陆云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孟海楼转身一看,不禁屏住了呼吸。   那是与亦清如出一辙的小巧玲珑的五官,并非孟海楼想象中的浓妆艳抹,而仅仅只是略施粉黛,就让原本那个爽朗青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活脱脱的妙龄女子。   这要是在平时,孟海楼肯定会由衷地夸一句“好看”,可是眼下孟海楼已经知晓了陆云帆接下来的行动。一想到再过不久,陆云帆就要代替亦清,迎来一场生死攸关的考验,孟海楼这心中就五味杂陈,实在没办法坦率地将“好看”这两个字说出口。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生气。”   听到陆云帆这么一说,孟海楼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绷着一张脸。   “不,方才是我的失态。”孟海楼移开了视线,望着远方,神情有些黯然,“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对你生气呢。”   陆云帆上前几步,凑到孟海楼身边:“坦白说,我还挺开心的。”   “为什么?”孟海楼不解地转过头来看着他。   陆云帆伸出手指,在孟海楼那皱巴巴的眉心上一戳:“这还是你第一次为了我发脾气,这说明你心里是有我的啊。”   孟海楼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如果你这是在试探我,我劝你现在立刻收手。”   “用自己的命去试探你?我可没这个胆子。”   “你也知道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去赌?”   “我当然知道。”   应该说,从与高瀚一起坠海的那一刻起,这场豪赌就已经开始了。   最开始是被鲲鹏帮的人包围,遇到了酷似程晓风的孟海楼,然后又在炮火连天的海面上与孟海楼并肩作战,乘风破浪来到这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孤岛,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再到如今被亦修偷袭。   这一路走来,陆云帆是绝境逢生,如今又从生走向了绝境。尽管他表面上笑嘻嘻地对高瀚说不相信什么穿越,可是在他的内心,始终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暗示他:这不是什么大型的娱乐设施,这里就是一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新世界。   就算是梦,这么多天过去,也是时候该从这个梦中醒过来了。    说白了,这并不是为了亦清,而是为了他自己。   当然,陆云帆是绝对不会把这话说出口的,他只是抬起头,看着孟海楼笑了笑:“而且,我不是还有你吗?”   “有我?”   “对啊,一想到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孟海楼看了陆云帆半天,仿佛有点看不懂他这个人似的,最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开口。   “我不明白。” 孟海楼目不斜视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会如此轻易地把决定自己生死的赌注压在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身上?”   “我们不是萍水相逢。”陆云帆一本正经地答道。   “是因为程晓风?”孟海楼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声音有些僵硬,“你相信我,是因为我长得像他?”   “不是像。”陆云帆抬起双眼,他的眼神是如此的笃定,“你就是他。”   “凭什……唔!?”   不等孟海楼继续说下去,陆云帆已经堵住了孟海楼的唇。   这一次,四片唇不再只是蜻蜓点水地触碰,陆云帆大着胆子张开了唇舌,含住了孟海楼的上唇,缠绵地挑逗吸吮。   被陆云帆抱住亲吻的那一瞬间,孟海楼像是中了定身术一般,竟是动弹不得。或许是他的身体早已习惯了陆云帆那没有距离感的亲近,又或许是因为有别的什么原因,他没有像第一次被陆云帆亲吻时那样把他推开,而是任由陆云帆细细地啄食自己的唇,任由他将那火热的胸口贴在自己的胸膛上,恍惚地听着不知来自谁的激烈心跳。     “你讨厌我这样做吗?”陆云帆捧着孟海楼的脸轻吮慢啄,像过去程晓风曾经对自己做过的那样,在孟海楼唇边温柔地呢喃。   孟海楼说不出话,呼吸渐渐地变粗了,恍惚中,他好像感觉到自己摇了摇头。   陆云帆嘴角轻快地扬起,露出一个欣慰而又满心欢喜的笑意。   此时,夜色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褪去,海天之间悄无声息地撕开了一条缝,迎来了这一天的第一抹曙光,一如此时此刻眼前之人眼眸里绽放的光彩,耀眼得令人目眩。      海神祭当天,天公并不作美,仿佛与孟海楼的心境相呼应一般,是个愁云惨淡的阴天。然而笼罩在孤岛上的乌云并不影响祭典的进行。从一大早开始,祭乐就没有停过,此起彼伏地响彻了整个即来岛。   将近午时,在亦清的帮忙下早已打扮妥当的陆云帆换上了祭司们送来的祭服。考虑到海女身高不一,祭服的尺寸比通常的女子服饰都要宽大一些,这就让原本担心自己穿不下祭服的陆云帆大大地松了口气。   红白相间的祭服裙裾曳地,用小海螺做成的铃铛串成一串垂在腰间,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再加上有朦胧的红纱笼住了面容,这么一打扮,着实让陆云帆多了几分飘然仙气。   当他就这样盛装打扮地出现在祭司们的面前,所有人都忍不住侧目,将视线齐刷刷地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孟海楼当然也站在人群之中,他一边屏气凝神地盯着陆云帆的一举一动,一边将手按在腰间的刀鞘上,以便出了什么差池时,他能以最快速度从人群中杀出,护着陆云帆杀出重围。   当然,陆云帆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即便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他也自信地抬头挺胸,表现出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在众人的目送下向停在路边的神轿走去。   所幸的是,祭司们并没有察觉到海女的异常,等陆云帆在神轿中坐定之后,一群身着祭祀服的祭司便簇拥着神轿向即来山出发。   他们的目的地正是位于即来山半山腰的海鸣坛。   海鸣坛本是亦家的旧宅,传说多年以前,一次突如其来的天雷引发的火灾将宅子焚毁,进而燃起熊熊山火,导致岛民死伤无数。岛民们认为这一定是人们平日素行不端,引发了海神之怒。那之后,亦家便从山上搬到了山下,把原来的住处改建成了祭坛,每年举办一次海神祭,以求海神的保佑与宽恕。   孟海楼跟随着祭祀的队伍,一路拾阶而上,来到一栋名为净心堂的屋宅前,便无法再继续跟随。   原来为了保证海女的绝对纯洁,在举行仪式之前,海女必须在净心堂中沐浴净身。本来一听说要沐浴,陆云帆心里还有点犯怵,直到当他得知海女必须孤身一人进入净心堂时,才放下了这颗心。虽然海神祭本身是欢迎任何人前来参拜观赏的,但是唯独这净心堂,不允许除了海女之外的任何人踏入,因为一旦有人窥视了海女的身体,那就等于是玷污海女的清白,触犯神的禁忌。   陆云帆从神轿上走下时,隔着红纱,偷偷地用余光一瞥,便看到了人群之中孟海楼的身影。孟海楼作为外来者,自然也不能随随便便打破岛上的规矩,只能忧心忡忡地站在远处,目送着陆云帆,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给,你要的。”   裘不吝从身后走上前来,将早已填充好弹药的雷神铳往孟海楼面前一递。   从裘不吝手中接过雷神铳,孟海楼冲他点了点头:“谢了。”   之前裘不吝跟他介绍雷神铳时,孟海楼就曾经用这柄利器射杀了百丈开外的海面上飞过的一只海燕。说实话,单论精度,莫说比霹雳铳高出不知多少,就连孟海楼在弗朗机商人那里见识过的火器,与雷神铳相比都要逊色几分。如今有这把神器在手,孟海楼这心里又多了几分底气。   “怎么样,兄弟我够意思吧?”裘不吝笑嘻嘻地盯着他,“你说,你是不是得跟兄弟我交个底?你到底要用这宝贝来干什么?”   孟海楼叹了口气,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表情。   裘不吝看了他这副模样,心中却有了答案:“让我猜猜,是不是跟你那小情儿有关?”   孟海楼皱着眉头看着他,暗忖着与其遮遮掩掩,让裘不吝这个闯祸精瞎猜乱折腾,不如直接跟他挑明一切,也省得他来搅局。于是便把陆云帆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裘不吝。   谁知裘不吝听罢,却忍不住拍手大笑:“行啊这小子,还真他娘的带种!真是叫人越看越喜欢!”   孟海楼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怎么全都是不要命的。”   “不过……”说到这里,裘不吝忽然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道,“海神祭这事儿可没你们想的这么简单。”   “此话怎讲?”孟海楼好奇地看着他。   “关于这海女,我曾在这岛上道听途说过一些不太好的传闻,也不知有几分可信……”   “不好的传闻?”   刹那间,一种不祥预感涌上心头,能让裘不吝这么一个没心没肺之人语焉不详,看来这个传闻一定不是孟海楼想听到的。   “人命关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别吞吞吐吐的,有话你直说。”   “你听完可别激动。”裘不吝左右看了一眼,确认周遭无人,才凑到孟海楼耳边道,“我听说,这海神祭早就已经名不副实了。历任的海女在进了净心堂之后,就没有一个是完璧之身。”   孟海楼睁大眼睛:“不是完璧之身?这是什么意思??”   “这你都不懂?”裘不吝冲他挤了挤眼睛,“这是我从少岛主的小妾嘴里听来的。听说每次岛上举行海神祭时,少岛主都会神秘失踪一个时辰。你猜,这一个时辰之内少岛主都去了哪儿,干了些什么?”   孟海楼背后一冷,他无言地盯着一脸坏笑的裘不吝,脑子里反复咀嚼着他这一番话之中耐人寻味的含义,脸上逐渐失去了血色。     而与此同时的净心堂中,陆云帆正好奇地环顾四周。或许正应了名字里的这个净字,整个净心堂被擦拭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摆设也十分简单,除了供奉海神的神龛之外就没有别的多余物件。   不过很快,陆云帆的视线就被神龛上的一尊雕像给吸引了去。   那是一尊通体白玉,辅以彩绘勾勒,身着霓裳羽衣,衣袂飘扬若仙的男子雕像。陆云帆不知道雕像上的人是谁,只觉得男子面如冠玉,目光如电。明明是一尊雕像,却顾盼有神,美得不像凡人。既然被供奉在神龛之中,想必多半就是传说中什么海神了。   陆云帆不相信鬼神之说,但也知道要临时抱佛脚。更何况,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的确是有点出格。于是他双掌合十,在雕像前跪下,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   “神仙哥哥,我陆云帆给您磕三个头,我绝对不是有意要冒犯您,您要是能显灵,请一定要保佑我,度过这次的劫难。”   陆云帆说着抬起头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雕像上的美男子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冲着他在笑。 第二十一章 变故   陆云帆不是海女,自然就不需要净身。不过时辰未到他也不能擅自离开这净心堂,所以在这段空余时间里,他只能好奇地东张西望,四处观察。   净心堂是一个圆形的建筑,南北各有一门,中央是一个可供海女净身的浴池,比起观海阁的温泉,这里的浴池显然要更大更开阔一些。房梁上还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纸条,那是祭祀用的灵符,每一张上都写得密密麻麻,全是陆云帆看不懂的文字。   而净心堂北面,也就是通往祭坛一侧的门此时仍紧闭着的,只漏出一条细细的门缝。   想必这扇门的外边就是海神祭的主祭坛了吧?陆云帆扒在门缝上,偷偷往外张望,看到了一座用碎生蚝壳堆砌而成的大型祭坛。原来净心堂与海鸣坛相连,海鸣坛的另一头便是悬崖峭壁,囚禁海女的祭笼此时已经高高地悬挂在了祭坛中央的上方。   这,就是他接下来将要面临生死挑战的地方。思及至此,陆云帆一颗心就不可避免地加速狂跳。   这时,一双手突然毫无预兆地从身后伸出,一把抱住了陆云帆的口鼻。   “不许动!”   身后传来的是一个陌生而低沉的男声。   状况发生得太过突然,陆云帆根本来不及反应,一柄匕首已经悄无声息地贴在了他的颈侧。锋利的刀刃在颈脖间闪烁着寒光,映出陆云帆铁青的面孔。他僵直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与此同时一连串疑问接二连三地浮现在脑中。   这是什么情况?身后之人又是谁?海女净身的时候不是不允许任何外人闯入吗?难道说计划走漏了风声,岛上派人来捉拿自己来了?   然而很快,男人的一个举动就颠覆了陆云帆的猜测。   一只有些肥厚的手掌撩开陆云帆的下摆,缓缓地伸了进来。   “想不到今年的海女身子骨还挺硬朗。”男人压低了的调笑声中,带着老牛一般粗重的喘息。   等等,这是干什么!?这家伙……在摸我的腿!?陆云帆的脑子里仿佛龙卷风过境一般,思绪被男子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之举搅得一塌糊涂。   原来这人真以为自己是海女?这么说来,他不是来捉拿自己的?   陆云帆还在错愕,男人却开始得寸进尺。他不但把脸凑上去,在陆云帆裸露的后颈处嗅来嗅去,那只在陆云帆腿上游走的手还不安分地往上移,越发靠近陆云帆的要害之处。   陆云帆一个激灵,连忙蜷缩起身子,在男人怀里挣扎起来。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陆云帆在内心拼命地咆哮,身上不知不觉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在陆云帆二十多年来的人生中,这还是他头一次遭遇色狼的猥亵。除了程晓风与孟海楼以外,陆云帆从来没有跟其他男人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哪怕是和高瀚也没有。而在面对程晓风或者孟海楼时,不论是刚开始,还是后来,陆云帆从来没有感到过一丝一毫的抵触情绪。   可是这个男人不一样。那急促湿热的呼吸声像是粘在身上的鼻涕,恶心吧啦的,还甩也甩不掉。那只上下游走的手更是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让人发自内心地恐惧。何况眼下陆云帆还是男扮女装,一旦被对方触碰到自己腿间,自己的身份就彻底暴露了。   “你……给我……放手……”   如果是在平时,陆云帆一定已经大声呼救。但是现在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一旦放声大叫,陆云帆的身份必将暴露。他只能捏着嗓子,用气若游丝一样的声音发出细微的抗议。   “认命吧。”男人将陆云帆一个翻身,重重往门上一推,将锋利的匕首在陆云帆的脸颊上轻轻一拍,“每一位被选出来的海女,都得经历这么一遭,这事我爹已经默许了。”   直到这时,陆云帆才终于与男人面对面。在看到对方的面孔时,陆云帆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别人,却是即来岛的亦家少岛主。   “嗯?等等……你是……”少岛主盯着陆云帆,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怎么长得跟之前的有点不一样?说起来,怎么胸也是平的……”   少岛主一边说,一边用手在陆云帆那平坦的胸膛上摸来摸去,眼看着少岛主的视线一路往下,落在了自己的胯间,陆云帆条件反射地双手一捂,挡住了自己的要害。   “喂!把手拿开!!”   少岛主一边用匕首抵着陆云帆的脖子,一边拉扯陆云帆的手。完了,要露馅了,陆云帆心道不妙,他再也管不了这许多,屈膝往少岛主胯间一顶。   “滚开!你这老色胚!”   少岛主猝不及防地挨了这么一下,嗷地大叫一声,痛得他弯下了腰去。陆云帆使出吃奶的劲儿,冲着少岛主手腕就是一脚,把他手中的匕首踹得飞了出去,远远地落在了角落里。   “你……你是男的!?”少岛主恼羞成怒,龇牙咧嘴地正要爬起来,陆云帆就一个飞扑上去将他摁倒在地。   “没错!你大爷我是个男的!”   事到如今,陆云帆总算是彻彻底底地看明白了,海神祭根本不是什么信仰,只是亦家父子为了满足个人的兽欲,精心编造出的谎言。什么祈求风调雨顺,全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沉入海底的,也不是什么侍奉海神的圣女,而是供他们发泄兽欲,吃完就甩了的无辜冤魂。   陆云帆把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冲着那张令人憎恶的面孔上迎面就是一拳。   “我○△□你这个禽兽!”陆云帆气得狂飙脏话,粗着嗓子骂骂咧咧道,“亦大哥说得对,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神!这种愚蠢的仪式打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   话音未落,陆云帆又是哐哐哐几拳,尽是往少岛主的脸颊与下巴招呼过去,直把少岛主打得口吐白沫,毫无招架还手之力。   自从地铁徒手抓色狼事件以后,陆云帆在程晓风的怂恿下报了个拳击班。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他只坚持了三个月,但在这短短三个月里,他也确实是学到了不少知识,比如说人的下颚与小脑神经相连,一旦此处遭到重击,人很容易失去平衡,瞬间晕厥过去。   就连陆云帆自己也没想到,无心插柳学到的知识,竟真的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然而或许是两人的打斗动静太大,引起了外边的警觉,屋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人声与脚步声。紧接着,亦老与四五个身着祭服的家丁冲进了净心堂。   当少岛主口吐白沫地倒在地上直抽抽时,亦老吓得脸都绿了,跌跌撞撞地扑到儿子身边抱着他不停地摇晃。   “儿啊!你怎么了!?快醒醒!”   可是任凭亦老如何呼喊,少岛主始终双眼紧闭,脸白得几乎近于蜡色。而其余的人彻底傻了眼,不禁又惊又愕,面面相觑。显然此刻他们的脑子里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相同的疑问:为什么少岛主会出现在这里。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少岛主身上,陆云帆屏住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贴着墙根,试图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站住!”   两个家丁手握法杖,横在陆云帆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好吧,还是被发现了。   “是你干的!?”亦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咬牙切齿地盯着陆云帆。   “那啥,”陆云帆缓缓举起双手,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这应该算……正当防卫吧?”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他拿下!?”   亦老一声厉吼,众家丁正要上前将陆云帆擒拿,忽听得一声啪地一声巨响,家丁们的法杖被不知什么东西击飞。   刹那间硝烟弥漫,众人纷纷以袖掩口。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如同鹰隼一般不知从何处冲了进来,以根本无法看清的速度在众人之间穿梭了几个来回,拳腿并用地横扫竖劈,在一片哀嚎声中闪电般出招收招,瞬息间就放倒了数人。   硝烟散去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祭坛中央,孟海楼如同天神降临一般长身玉立,英姿飒爽地立于陆云帆身前。   “孟海楼!?”   陆云帆激动得两眼放光,脸颊因兴奋而泛红。   孟海楼望着陆云帆,眼神中满是关怀:“你还好吧?”   陆云帆用力点头:“虽然被揩了油,不过我也把他痛扁了一顿!”   “你没事就好。”孟海楼松了口气,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想要抚摸陆云帆的脸颊,却突然意识到这似乎有些唐突,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后落在了陆云帆的肩膀上。   就在这时,净心堂外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更多亦家私兵闻讯赶来,接二连三地涌入净心堂之中,将两人团团包围在中间。   “看来我们得改变作战计划了。” 孟海楼目光森然地环顾四周,“这一次不是偷梁换柱……”   “而是突出重围,对吧!”陆云帆一转身,与孟海楼背靠背,摆出了一副攻击架势,“那我今天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我这三脚猫拳法的厉害!”   “你能行吗?”孟海楼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在面对重重包围,自身难保的情况下,陆云帆非但没有退缩,反倒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其实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人,一开始陆云帆心里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犯怵。毕竟,他只是一介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平头老百姓,既不是什么海盗也不是什么大侠。可是这样的不安也在看到孟海楼从天而降的那一瞬间奇迹般地烟消云散。   “别问。”陆云帆嘴角一扬,“问就是干他娘的!”   别问,问就是干他娘的!这是陆云帆与程晓风每次在游戏中遇敌时,开始攻击的口令。只不过这一次,他们面临的不是NPC,也不是玩家,而是活生生的人。这一次,他和孟海楼都必须一命过,没有回头路。 第二十二章 发病   天地变色,飞沙走石,一片浓云压着山头,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高瀚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他就时不时感觉到有一股恶寒从他的脚底直往上窜,右眼皮子狂跳个不停,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陆……云……帆?不,没听过……”   坐在菜市口的老妇人一脸漠然地摇摇头。   “是吗……”高瀚暗自叹了口气,那老妇人低下头去继续补手里的破渔网,不再搭理他。   陆云帆失踪以后,高瀚就与何练结伴在即来岛上寻找陆云帆的下落。昨天他们在山上找了一天,一无所获。今天一大早,两人便分头行动,高瀚负责市集这一块,何练负责海边,挨家挨户地打听陆云帆的下落。可大概因为今天是海神祭的缘故,市集上空荡荡的,人烟比往日还要更加稀少,高瀚打听了一个上午,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望着愁云密布的天空,高瀚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在路边。正垂头丧气时,一只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在这儿唉什么声叹什么气呢?”何练手臂交叉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那边情况如何?”   何练不说话,只是耸耸肩,做了一个无果的姿势。   “这都一整天了。”高瀚沮丧地抓了抓头发,“你说,六六他该不会真的被神什么匿了吧……”   “我说你这人……”   见何练无言地盯着自己的脸,像是看什么珍稀动物一样,高瀚心里不禁打了个怵。   “我这人……怎么了?”   “真是傻到让人叹为观止。”   “哈!?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骂人!?”   何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弹了弹脚上的灰:“神匿什么的,不过是我随口瞎编的谎话,你居然还当真了?”   “随口……瞎编?”高瀚呆滞了几秒,倏地站起身来,“等等,那什么宝藏,什么禁地云云……”   “全都是假的!”何练双手一摊,笑得没心没肺,“你以为你是活在什么神魔志怪话本故事里?这种谎话,三岁小孩都不信,说你傻冤枉你了吗?”   话音刚落,何练就被高瀚一把揪住了领子,往后一推,将他摁在了墙角。   咚地一声,何练的后脑勺狠狠撞在了墙上,痛得他一瞬间眼冒金星。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高瀚就猛地一拳头挥了过来,最后停在了距离何练脸颊前一寸的地方。   “人命关天,这种事也是能开玩笑的!?”高瀚气得目眦欲裂地瞪着他,唾沫星子溅了何练一脸,“六六下落不明,咱俩都脱不了干系!他到现在都还生死未卜,你却在这儿事不关己地说风凉话,还把老子当猴耍!?”   “我就是把你当猴耍,怎样?”何练不怒反笑,贴着高瀚的耳边吹了口气,“不服干我啊。”   尾音上挑,慵懒中透着一丝恼人的戏谑。高瀚冷不丁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退后了一步。   这时他才注意到,何练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脸颊居然像是发了情似的泛起一片潮红,暗流涌动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欲望。那一晚胡天胡地的一幕幕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不知为什么,高瀚忽然心头慌得一批,连忙松开了何练的衣领。   “有病!”丢下一个鄙夷的眼神,高瀚心慌意乱地转过头去。   ——你是不是有病!?   脑海中回响起这句话的瞬间,何练在高瀚的眼底看到了那一抹似曾相识的鄙弃之色。那一刻,何练像是大梦初醒的醉汉一样,浑浑噩噩的脑子陡然间亮堂起来。明明并非什么大热的天气,可是何练却在不知不觉中冷汗浃背。   看来,刚才自己又发“病”了。本以为自己的这个“病”早就已经好了,没想到今时今日还会旧病复发,而且好死不死地偏偏在高瀚——这个原本最被他瞧不起的人面前一不小心暴露了出来。   何练定了定摇摆的心神,两眼一闭,再一睁开,眸子里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与冰冷。   “总之你别胡思乱想。”何练理了理稍微有些凌乱的衣襟,低声道,“海神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   “真的不存在吗?”   一个声音打断了何练的话,两人先是一愣,然而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说话声是从街角里传来的,杂乱堆砌的渔具之间,一个身披粗麻斗篷的男子低垂着脑袋,宽大的斗篷深深地罩住了他的脸,使人看不清他的容貌。   何练一向自恃警觉性高,可若非男子主动开口说话,他甚至都没注意到那里竟然有一个人在。   何练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银叶镖拈在了指尖,沉着嗓子问道:“什么人?”   “失去信仰的人,可是会遭天谴的哦。”面对何练,男子不但没有露出一丝惧色,反倒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那笑声仿佛是从地底传出来一样,沙哑而厚重,还带着一丝不屑的嘲讽。   何练蹙着眉头,虽然没有说话,但脸色已是相当不好看。   “抱歉,我们是外来人,不知岛上规矩,不是有意冒犯。”高瀚不想惹麻烦,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冲着斗篷男子双手合十鞠了一躬,“这位大哥,冒昧问一下,您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做陆云帆的人?”   听到陆云帆这三个字的瞬间,斗篷男子忽然止住了笑声,缓缓抬起头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露出了半边眼睛。他盯着高瀚与何练,用审视的目光将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高瀚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男子虽没开口,但不管是他的视线也好,气场也罢,都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凌厉,令人无法逼视。   最终,男子什么都没说,只是抬眼望向黯淡的天空。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何练与高瀚对视一眼,正不知该对男子这莫名其妙的回答作何反应,忽听得有人在不远处大声喊。   “师爷!大事不好了!”一名鲲鹏帮帮众打扮的男子飞奔前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冲着何练道,“咱们的人在海鸣坛上跟亦家人干起来了!!”   “咱们的人?”何练眉头一皱,随即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多半又是二当家搞的鬼吧?”   “不不不,跟二当家没关系。”   “不是?”何练倒是有些奇了,“那平白无故的,怎么会突然打起来?”   “亦家人说,他们的少岛主被人打死了。还说……”帮众瞄了一眼何练身旁的高瀚,眼神闪烁了一下。   “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你直说。”何练道。   帮众咽了咽口水,一字一句道:“他们还说,少岛主是被陆云帆打死的!”   高瀚与何练不约而同地呆住,随后异口同声:“你说什么!?”   “是真的!!”那帮众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亦家人抓了陆云帆,孟帮主一个人冲进去救人,现在祭坛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二当家带人把祭坛团团围住,说是再不放人了,他就要大开杀戒……”   听到这里,高瀚再也按捺不住,根本不等何练阻拦,就一个掉头往上山的方向飞奔而去。   “喂!高瀚,你别乱来……”   何练正要追上去,忽然心中一动,回头望了一眼方才的街角,谁知原本斗篷男子所在之处竟已是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   一片残破的落叶卷地而过,背脊窜上一股寒意,让何练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可眼下他无暇多想,一扭头追着高瀚而去。   高瀚与何练赶到海鸣坛时,现场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骂声、叫嚣声此起彼伏,哪里还是什么祭典,俨然已经成了鸡飞蛋打的菜市口。   亦家在即来岛上是大族,光是豢养的私兵与家丁就有百来号人。少岛主被杀的消息一经传出,不明真相的众人便纷纷涌向祭坛,将现场团团包围。   由于人多嘴杂,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祭典中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的少岛主被孟海楼手下一个叫做陆云帆的人殴打致死。众人听了无不义愤填膺,要求鲲鹏帮把陆云帆这个杀人凶手交出来,当众处决,以命偿命。   而鲲鹏帮这一边,裘不吝正带着几十号帮里的弟兄,人人手握兵器,严阵以待地摆开阵势。他们已经在这儿与愤怒的岛民僵持了老半天,谁知闻讯赶来的岛民越来越多,鲲鹏帮那几十号人已经明显快要撑不住了。   “老孟,你要是再不出来,兄弟我可就要大开杀戒了!”   本来以裘不吝这般凶狠好斗的性子,这种场面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必定是手起刀落,见一个杀一个。但是孟海楼在行动之前有令在先,说此番行动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救出陆云帆,不可伤害手无寸铁的百姓。   裘不吝想大开杀戒而不得,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双方在激烈的叫骂声中你推我搡,一个不小心,随时都有可能擦枪走火,爆发一场血战。   裘不吝想要杀出去,包围圈外的高瀚却巴不得冲进来。听说陆云帆被抓,高瀚心急如焚,再也顾不上别的,一头扎进了混乱的人群里。何练没料到他竟如此莽撞,连忙厉声阻止:“别过去,危——”   话音未落,高瀚被一胳膊挤飞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何练:“……”   高瀚不肯死心,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大吼一声,闷头闷脑地又往那包围圈冲去。   结果不出所料,高瀚再一次被人一脚踹飞,何练手一伸,不偏不倚地接住了高瀚。   何练公主抱似的抱着高瀚,两人在尴尬中面面相觑,相对无言。何练脸上一红,一松手,高瀚就哎哟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何练没有看高瀚,而是转头望向群情激奋的人群,脸上流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因为从方才开始他就发现根本找不到孟海楼身影。他又何尝不想冲进人群里去,与鲲鹏帮的弟兄们并肩作战,救出孟海楼呢?   可是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要冷静。   “一定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何练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拽了拽高瀚衣角,“你看那边。”   高瀚顺着何练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男的张开双臂,在拥挤的人群里把女子护在怀中,女的一步三回头地望着祭坛的方向,一副放心不下的模样。   “那不是……观海阁的那个杂役?叫什么来着?”高瀚盯着男子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道,“对了,是叫亦修。”   “谁让你看那个男的了,我是让你看女的。”何练白了他一眼沉声道,“我见过这个女人,在巡海祭上。” 第二十三章 化险为夷   狂风呼啸,电闪雷鸣。与乱成了一锅粥的海鸣坛不一样,从祭坛另一头延伸出去的石阶上,横七竖八地倒下了一大片人,看装束,要么是身着祭祀服的祭司,要么就是亦家的家丁。   虽然从方才开始,亦家的私兵就一直源源不断地从祭坛外涌入净心堂,但是在孟海楼的掩护下,陆云帆还是突破了重围,冲出了净心堂。   与此同时,裘不吝也带着鲲鹏帮的弟兄赶到祭坛接应,只是祭坛的出口不多,除了净心堂之外就只有一条通往山下的路。那里如今早就已经被人群堵个水泄不通,因此孟海楼与陆云帆只能往反方向,也就是悬崖的方向退去。   而眼下两人脚下所站立的地方,是距离海面有数十丈高的悬崖峭壁。前方,是汹涌险恶的海面。身后,是手持利器大批涌入的亦家私兵。抬头,是几乎压在头顶的滚滚浓云。低头,劲风挟卷着数丈之高的海浪拍打着悬崖,犹如千军万马一般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   陆云帆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悬崖边的石子便滚滚滑落,坠入波涛汹涌的海中。恐高的他哪怕只是多往下看一眼,都止不住地心惊肉跳,双膝发软。   他侧头看了一眼孟海楼,又看了看自己,两人的手脚伤痕累累,衣服上也早已沾满了鲜血,尽管这些血迹并不全是他们自己的。   仿佛注意到了身旁之人的视线一样,孟海楼也回过了头来。   “你怕吗?”呼啸的海风中,孟海楼目光灼灼地望着陆云帆,这么问道。   与孟海楼不一样,陆云帆不是跑江湖的人,这还是他头一次近距离地面对真刀真枪的厮杀。在一开始与亦少岛主的搏斗中就耗费了不少气力的他,此刻早已是精疲力尽,更何况如今两人还面临着这样一个退无可退的绝境。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当两人的视线这样四目相对之时,陆云帆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心里无比踏实。   “不怕。”陆云帆摇摇头,露出一个无畏的笑容。   “你们走投无路了。”   狂风呼啸之中,亦老站在手持长矛法杖的众人面前,眼神阴冷,没有一丝温度。   “不,走投无路的不是我们,是你,亦老。”孟海楼面不改色地冷冷发话,“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所有人?不打算给一直蒙在鼓里的岛民们一个交代?”   “他哪敢啊。”陆云帆笑了,“他知道一旦把真相说出来,他们亦家在这个岛上就会彻底失去立足之地!”说着,陆云帆上前一步,指着亦老道,“所以你根本不敢告诉大家,海神祭根本就是个谎言,从一开始,仪式就没有成功……”   “住口!!”陆云帆的话被亦老大声打断,亦老气得脸色惨白,“休得血口喷人,来人,快把这个胡言乱语的狂妄之徒拿下!”   谁知亦老这么喊了好几声,在场之人却都无动于衷,所有人在听了陆云帆的话之后,都是面面相觑,一副困惑错愕的表情。   陆云帆正要说话,孟海楼就暗暗地握住了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他看上面。陆云帆抬头一看,见原本用来囚禁海女的囚笼被悬在祭坛上方,顺着连接囚笼的绳索望去,操纵装置就在距离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距离孟海楼与陆云帆只有几步之遥。   陆云帆看了看囚笼,又看了看孟海楼,忽然脑中一亮。   两人没有说话,全程只是用眼神交流,但是陆云帆却一瞬间理解了孟海楼的意思。他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朝着悬在半空中的绳索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孟海楼也一个飞身上前,一脚将操控装置的开关踢了上去。   只听咔嚓一声响,在人们惊讶的声音中,囚笼开始缓缓下降,陆云帆快步冲上前去,脚在地面上着力一蹬,猛地跃至半空,双臂一伸紧紧抓住了囚笼,借着惯性用力一荡!   “都给我让开啊啊啊——!”   那一刹那,受到冲击的囚笼便在惯性下大大地晃荡起来,仿佛一座巨型的钟摆一般,带着陆云帆在悬崖上前后左右地摇摆。陆云帆一只手抓住囚笼,借势一个飞踢,所过之处无人不被他的这股力道给撂翻。   亦老和他的家丁们显然没有料到陆云帆与孟海楼居然会突发奇想地出此奇招,眼看着巨大的囚笼向这边撞来,大家都忙不迭地四下逃避多窜。   亦老猝不及防地被陆云帆一脚踹在腰上,一副老骨头险些散架,他趴在地上咬牙切齿地指着孟海楼:“快、快去阻止他,把绳子给我弄断!”   话音刚落,便有人接二连三地扑了上来,要与孟海楼拼命。更有些手里拿着火把的人更是将火把一个劲地往这边扔,孟海楼虽然一一侧头躲过,但火把也点燃了绳索,发出了一股焦味。   “不好!”孟海楼连忙扑上去,也顾不上烫,用袖子猛擦火苗,试图熄灭绳索上的火。而更糟糕的是,或许是因为这囚笼装置本就已经上了年头,经年累月的磨损令囚笼根本经不起如此折腾,不论是松松垮垮的囚笼,还是摇摇欲坠的悬挂装置,无一不散发出随时可能报废的危险信号。   “帮主!!”   就在这万分危急关头,孟海楼忽然听到不知何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循声望去,只见悬崖下方的一块岩石上站着一个人,正冲着孟海楼猛地挥手,不是何练又是谁?而何练所在的岩石后方不远处,是一条角度陡峭,布满碎小瓦砾的斜坡。何练见孟海楼注意到了自己,便大叫一声“接着!”,随后一扬手,将一样物事用力抛了过来。   孟海楼一把接过那物事一看,是一个一头系着利钩的绳索。   而不远处,鲲鹏帮的旗帜在风中飞扬,一艘大船就停靠在斜坡下方的入海口处。何练将绳索交给孟海楼之后,便攀着岩壁上的藤蔓,身形灵活地纵身一跃,正好落在了那斜坡上,一路向下滑去,最后扑通一声跳到入海口。   那一刹那,孟海楼恍然大悟。没想到何练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发现了这么一条绝佳的逃生通道。   其实就连何练自己,一开始其实也并不知道悬崖下方还有这样一条不为人知的小路,直到他和高瀚在人群中遇到了亦修与亦清。   本来按照计划,兄妹俩完全可以丢下一切,在陆云帆扮演亦清前往海神祭时趁机逃离即来岛。可是就在兄妹们来到码头,准备乘船离开之时,亦清看到人们忽然骚动起来,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往祭坛方向涌去。本就不太放心的亦清立马意识到海神祭上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亦清越想越是不安,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于是她好说歹说地说服亦修放弃出海,与她一同回到海鸣坛,遇到了何练与高瀚。而这条逃生之路,正是亦清告诉何练的。那是几个月前,她与哥哥上山采药时无意中发现的一条隐秘的小路。当时亦清曾一不小心失足踩空,大难不死地掉到了海鸣坛悬崖下方的岩石上,沿着一条斜坡滑到了海里,最后游回到了岛上。   何练与高瀚本来正一筹莫展,听了亦清这番话,瞬间又燃起了希望。何练立刻让高瀚带着鲲鹏帮的人把船开到亦清所说的入海口,而自己则在亦清的带路下顺着小路绕到悬崖下方。   这一切,此时的孟海楼并不知晓,他只知道再不快点行动,囚笼就要撑不住了。   孟海楼迅速地将绳索绑在自己腰间,打了个死结。他抬头观察囚笼摇晃的方向,看准时机深呼吸一口气,先是一阵助跑,然后一脚踩在旁边的一棵即来树上,借力一跳,猛地向囚笼扑了过去。   “抓住我!陆云帆!!”   孟海楼一跃跳到囚笼顶部,向陆云帆伸出了手。陆云帆一只手扒在囚笼上,一只手吃力地往上抬起,试图去够孟海楼的手。   一阵狂风忽地扑面而来,本就摇摇欲坠的囚笼在多了一个人的重量之后终于快要不堪重负,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   就在两人的手终于紧紧握在一起的那一刹那,咔嚓地一声,绳索终于断开。囚笼在风中大幅度摇晃,巨大的冲击力把两人远远甩了出去。几乎是在同时,孟海楼手里的绳索一抛,利钩深深地扎在了岩壁上。   “哇啊啊啊——!”   突然间整个人都腾了空,陆云帆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摇晃渐渐停止,他才缓缓地睁了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孟海楼那张满头大汗,憋得面红耳赤的脸。陆云帆被他紧紧地搂住了腰,两人就这么挂在了悬崖峭壁上。   “我这是……”   陆云帆声音颤抖,呆呆地正要低头。   “别往下看。”孟海楼喘着气,低声道,“你只要抱紧我,看着我就好。”   陆云帆心里头热热的,“嗯”地点了点头,紧紧地抱住了孟海楼。   可两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一支箭矢便从头顶上疾驰而来,擦着陆云帆的脸颊而过。   “绝不能放过他们!”亦老像是虔诚的信徒一样跪在悬崖边上,高举双手,发出嘶哑的怒吼,“海神祭失败了,即来岛会遭天谴,陆云帆必须以身祭海,才能平息海神之怒。”   话音刚落,悬崖上方便有箭矢如雨而下。   “不是吧!?要不要这么赶尽杀绝??”陆云帆抱着孟海楼,不停摇晃躲避来自上方的箭雨。   “你看那边!”孟海楼用眼神示意方才他看到的那条悬崖峭壁上的小路,“我们一起踩着岩壁,摇晃绳索,然后听我的口令,咱们一起跳下去!”   陆云帆望着那落脚点极其狭小的斜坡,倒吸一口冷气,硬着头皮道:“好……我尽力。”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抬脚,在岩壁上重重一蹬,绳索便在空中摇晃起来,幅度由小变大,每一次摇晃,都越发地靠近那条小路的入口。   “是这样吗??”   “还不够,再用力!”   “不行,绳子要断了!”   “别怕,这玩意结实着呢!再使劲,还差一点!对,就是这样!”   当紧紧相拥着的两人抓着绳索,在箭雨之中荡到最高点时,孟海楼终于拔出利钩,两人就这样借力往前一跃,在陆云帆的叫喊声中,重重跌落在了斜坡上。   细碎砂砾摩擦着陆云帆的臀部,热辣辣的仿佛在冒烟。孟海楼将陆云帆紧紧抱在怀里,并且用手护着陆云帆的后脑勺,在一阵天旋地转的翻滚下滑之后,两人终于扑通一声,一头扎进了海里。   “呼!”   孟海楼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抹了把脸,左右环顾,不见陆云帆身影。   “陆云帆?陆云帆?”   孟海楼心下一凉,正大声呼唤,忽然见身旁水面不断有泡泡吐出,紧接着哗啦一声,陆云帆猛地从水里冒了出来,噗地吐出一口水,缓缓睁开眼睛。   “我……还活着?”   陆云帆惊魂未定地茫然四顾。   在看到陆云帆的那一刻,孟海楼像是劫后余生一般,大大地松了口气。   “你别吓我。你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吧?”   陆云帆苦着脸看他:“有大碍……”   孟海楼握住陆云帆的手,紧张地上下打量:“怎么了?莫非是哪里摔伤了?”   陆云帆吸了吸鼻子,摸着屁股,幽幽地开口唱了起来:“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   孟海楼一愣,一脸莫名地望着陆云帆。陆云帆唱了几句便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孟海楼这才反应过来陆云帆是在捉弄自己,又气又好笑地伸手在他脑瓜子上一拍,骂道:“你这家伙!”   陆云帆趁机一把抱住孟海楼,伏在他胸口低声说道:“谢谢你……”   孟海楼忽地安静了,两颗紧紧贴在一起的心随着彼此的呼吸起伏,荡漾,仿佛那汹涌的海浪拍打着的不是他们的身,而是他们的心。   感觉到有一股热流在胸口涌动,孟海楼也不由自主地搂住了陆云帆的腰。他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说句没什么,陆云帆忽然抬起湿漉漉的脸,一双湿漉漉的乌黑眼睛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谢谢你救了我,亲爱的。”   陆云帆抑扬顿挫地说出这三个字,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上来,在孟海楼嘴上吧唧一声,亲了一口。   这一吻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孟海楼还没反应过来,陆云帆的唇就已经离开了。   又被偷袭了。孟海楼满脸通红地捂着嘴,看见陆云帆恶作剧得逞似的冲着他笑,但不知为何,他非但没有恼怒,心里头反而还有点莫名的喜悦,一时间心脏如鼓点般狂跳不止,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六六!孟帮主!你们没事吧!?”   一艘挂着鲲鹏帮旗帜的大船缓缓向这边驶来,声音传来的方向,高瀚正站在船舷,心急如焚地冲着两人大喊。陆云帆随即冲着高瀚挥了挥手:“瀚哥!我们没事!”   “好了亲爱的,别呆着了,快上船吧。”   陆云帆拉着孟海楼的手这么说道。   “什么亲……什么爱……”孟海楼愠怒,“你能不能正经说话?”   “那就老……”陆云帆侧头想了想,灵机一动,“老公?”   “哈!?”孟海楼瞠目结舌。   “好啦,老孟行了吧老孟!”陆云帆吃够了孟海楼的豆腐,占尽了孟海楼的便宜,心满意足地向鲲鹏帮的船游了过去。   “喂!亲爱的是什么意思!?老公又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啊!”   陆云帆与孟海楼一前一后地顺着船舷的绳梯上了船。孟海楼紧追在陆云帆身后,正要与他说个明白,忽然听得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   “你们看!那是什么??”   孟海楼与陆云帆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不禁呆住了。   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海鸣坛悬崖后方的海面腾空而起,陆云帆和孟海楼回头一看,那是一只浑身乌黑色,不知该说是鱼还是鸟的巨兽,目测身长足足有四五丈高,它在空中一个盘旋,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嘶吼,随后在空中张开了他那垂天之云一样的翅膀。     “难道……这就是海神!?”   高瀚难以置信地道。话音未落,那巨兽便挥动翅膀,一个俯冲,向祭坛的悬崖冲去。 第二十四章 矛盾   在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中,囚笼被撞得支离破碎,整个祭坛都开始颤抖,地面被撕开一道道龟裂,无数碎石从缝隙间滚落。巨兽发了狂似的,一下又一下地往祭坛上撞去,仿佛不把这个海鸣坛撞得四分五裂就誓不罢休。   眼看着祭坛快要坍塌,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往回跑。其中有不少人因为来不及逃跑,失足坠入裂缝之中。   亦老活了这么大半辈子,也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他吓得动弹不得,脸色惨白地呆坐在逃散的人群之中闭眼默念。   撞击了祭坛之后,巨兽仍在上空盘旋,不停扇动着翅膀,一股无形的气流从它的双翼间挥出,像是龙卷风一样席卷着来不及逃跑的人。一时间,花草树木,木屑瓦砾都被卷入其中,在狂风中摇曳乱舞。   陆云帆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身旁传来一声闷哼,陆云帆转头一看,见孟海楼脸色铁青地捂着自己的脑袋。   “老孟,你怎么了!?”陆云帆连忙上前扶住了他,“你的脸色好差!”   孟海楼满头大汗,沙哑着嗓音道:“头好痛……”   “该不会是刚才磕到哪儿了吧?”   “不,不是外伤。”孟海楼喘着气道,“是脑袋里,好像有千万根刺……”   陆云帆扶着孟海楼,靠着船舷坐下。同时双手拇指按在孟海楼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捏按压。   就在这时,海鸣坛方向传来一声惨叫,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巨兽嘴里叼着什么东西,在海鸣坛上空来回盘旋,而其余的亦家家丁或搭弓射箭,或向巨兽投掷长矛鱼叉。不过这些攻击在巨兽的面前仿佛就是挠痒痒一样,不但没有造成伤害,那巨兽神龙摆尾似的将尾巴一甩,就把底下的一干人等扫出了数丈之外。   仔细一看,巨兽嘴里的叼着的不是别人,竟是亦老。   紧接着,巨兽扭转身躯一飞冲天,在电闪雷鸣的浓云之中穿梭,最后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鸣啼,亦老从云霄直坠而下,被汹涌的海浪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情况!?”   接二连三上演的戏剧性一幕让船上的所有人都看傻了眼。就连陆云帆也看得心惊肉跳,说不出一句话来。   说来也怪,虽然这巨兽长得鱼不鱼鸟不鸟的,性情还如此暴虐凶狠,可是陆云帆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这家伙有点帅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它挪不开眼。而那巨兽仿佛也注意到了陆云帆的视线似的,忽然调转方向,挥动他那云瀑一样的翅膀,径直地向这边俯冲过来。   “快趴下!”   在何练的一声大叫中,众人纷纷伏倒在地。陆云帆也条件反射地转过身去,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孟海楼。   狂风席卷而来,可想象之中的剧烈冲撞并未如期而至,陆云帆睁开眼睛,不禁怔住。   那巨兽停在了甲板上,正用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珠子盯着自己。   陆云帆呆呆地看这巨兽,举起手来跟它打了声招呼:“哈……哈喽?”   巨兽“嗷呜”地叫了一声,歪了歪脑袋,把它的鸟嘴伸了过来,在陆云帆脑门上一叩。   “痛!!”   陆云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巨兽这一啄把他的脑仁啄得嗡嗡直响,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退下!”孟海楼厉喝一声,挡在陆云帆面前。他端起了手中的雷神铳,对准了巨兽,面色僵硬地冲着巨兽发出威胁,“再靠近一步,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鲲鹏帮帮众们也纷纷拿起了武器,严阵以待地将巨兽团团包围。   “噗噜噜——”   巨兽眸子里寒光一闪,发出了冰冷彻骨的低吼。   “各位弟兄,大家冷静一下!这个大家伙对我们应该没有敌意。”陆云帆生怕双方一不小心擦枪走火,连忙在人群中不停地挥舞着双手,“老孟,你也别这么紧张,先把武器放下。”   “陆云帆……”何练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额头,“你这样子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陆云帆伸手一摸,掌心一片鲜血。   那巨兽“呃唔”叫了一声,模样似乎有些委屈,又有些歉意。他挥了挥翅膀,在一阵气流之中缓缓腾空而起,然后一个盘旋俯冲入海。   掀起的滔天巨浪中,鲲鹏帮的船只摇摆不定,所有人都有些站立不稳。直到船身逐渐恢复了平静,陆云帆才好不容易爬了起来,赶到船舷往海面上一看,却见碧波万顷波光粼粼,却哪里还有那巨兽的身影?   那个大家伙,究竟是什么呢?   望着巨兽消失的方向,陆云帆心中惴惴,百感交集。      如血的赤月下,一双垂天而降的翅膀席卷着云雾,羽毛上跃动的点点光芒刺眼得令人目眩。剧烈的摇晃,急速的下坠。在一阵巨大轰鸣声中,孟海楼猛地睁开眼睛,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   “老孟?你没事吧?”   陆云帆坐在床边,忧心忡忡地凝视着他。在看到陆云帆的那一瞬间,孟海楼才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又是这个梦吗……”   “梦?”陆云帆歪了歪脑袋,“是做噩梦了吗?”   “不……”   自从孟海楼有记忆以来,他就时不时会做这样一个梦。这个梦没头没尾,有的只是一些似曾相识却又支离破碎的片段。可不知为何,梦里的感觉却如此的真实,就好像孟海楼亲身经历过一样。   孟海楼摇了摇头,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似乎是船舱之内。   陆云帆取下敷在他额头的湿巾,起身走到门边的木盆里,浸在水中泡了泡,一边搓洗一边说道:“我看啊,你一定是累了。你知道吗?你昏睡的时候,额头烫得很,嘴里还一直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我还以为你是做了什么噩梦,吓得我……”   絮絮叨叨的话刚说到一半,陆云帆就突然止住了话语。孟海楼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疲惫地将额头靠在了陆云帆肩头,伸手环住了陆云帆的腰。   “对不起,是不是我话太多,吵到你了?”陆云帆苦笑着覆上了孟海楼的手背,下意识地稍微放低了点声音。   “不,听到你说话,我很安心。”孟海楼吐出一口气,“原来劫后余生,是这样一种感觉。”   陆云帆笑了,在孟海楼怀中转过身来看着他:“要不要出去走走?”      午后的港口风平浪静。   他们的船只停靠在即来岛港口,正在做出发前的准备。风雨过后的天蓝得像是假的一样,放眼望去看不到一片云。陆云帆与孟海楼刚下了船,远远地就看到一群人围在栈桥旁高声嚷嚷。何练站在石墩上,向着激动的人群大声说话,像是竭力安抚劝说。高瀚则站在何练身旁,张开双臂,将人们不停地往外驱赶。   “这是干什么?”孟海楼皱着眉头道。   “你不知道,海神祭以后,好多即来岛的岛民都想要加入鲲鹏帮,或者要求跟着我们的船一起去中原。何师爷都快愁得焦头烂额了。”   “是吗……”孟海楼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巨兽消失不见之后,孟海楼紧绷的心弦也彻底松了下来,紧随其后的疲惫来势汹汹,让他瞬间失去了意识。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全然不知。   这次的事件闹得挺大,鲲鹏帮这边虽然没有折损一兵一将,但是亦家人倒是死了不少,尤其是那些负责操办仪式的祭司当中,有不少是岛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可是一场海神祭,亦家人便死伤大半,元气大伤。   但是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亦家父子隐瞒海神祭真相,玷污海女清白一事在即来岛上掀起了轩然大波,知道了真相的岛民们无不义愤填膺。毕竟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个神圣的祭典,实则竟是亦家父子为了满足自身兽欲而精心编织的一层漂亮的外衣。若非亦家如今也损失惨重,身为家主的亦家父子更是一死一残,恐怕岛民们的滔天怒火也要把亦家的屋顶给掀了。   默默听完陆云帆的话,孟海楼苦涩地牵动了嘴角,长舒一口气。   “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陆云帆好奇地看着他,“难道你对这个结局不满意?”   “不,我只是觉得海神祭这件事并不是我们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此话怎讲?”   “我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这个岛上或许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那个巨兽……”说到那个巨兽,孟海楼眸色骤然一沉,“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一看到它,脑子就会隐隐作痛?”   陆云帆惊讶地睁大眼睛:“原来那个时候你说头疼,是因为看到那个大家伙?”   孟海楼望着远方点点头:“我觉得我不是第一次见到它。可具体是在哪儿见过,我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陆云帆暗自心惊地看着孟海楼,在他的印象中,孟海楼不论遇到什么,都一向是沉稳镇定,无所畏惧的。可是不知为何,一谈到巨兽,孟海楼不论是语气还是态度都有些没了底气,眼神还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动摇之色,仿佛那是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   “想不起来就别勉强自己去想。”陆云帆握着孟海楼的手这样安慰他道。   “他很强,我知道,我绝不是他的对手。”孟海楼摇摇头,“还好当时他什么也没做就离开了,否则一旦起了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看到孟海楼苦恼的侧脸,陆云帆不禁心头一热,他停下脚步,盯着孟海楼说道:“不是还有我吗?有什么困难,我都跟你一起面对。”   孟海楼转过头来,无言地盯着陆云帆看了一会儿。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好吧,我承认,我的战斗力是比你差了一大截……”陆云帆睁大眼睛,眸光闪烁,“但是我可以学,可以练,我可以保护自己,我绝不是拖油瓶!”   “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拖油瓶?我从来没这么说过你。”孟海楼有些困惑地看着他,“我反而觉得,你这人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却总是会在让人意外的时候做出一些让人刮目相看的事。”   “真……真的吗?”陆云帆摸摸脑袋,“你不是在安慰我吗?”   “当然不是。在我看来,你已经比很多人要强了。我反而不明白,你为何如此贬低自己?”   “可是——”陆云帆抬起头来,望着孟海楼,张了张嘴巴,话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不,没什么。是啊,也许是我想太多了吧。”   “陆云帆,你真是个矛盾的人。”孟海楼伸出手去,摸了摸陆云帆的脑袋,“你有时勇敢得让我自愧不如,有时却自卑得匪夷所思。”   陆云帆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什么?”孟海楼低声问道。   “怕你瞧不起我,”陆云帆再度抬起头时,眼眶已经微微泛红,“怕你明白了我根本不是什么威风八面,受人敬仰的英雄,怕你意识到我不过只是芸芸众生里一粒再平凡不过,再渺小不过,再卑微不过的尘土,根本不够资格站在你的身边,我怕你对我失望……”   说到后来,陆云帆已经再也说不下去,因为泪水早已不知不觉中在他脸上肆虐汹涌,让他泣不成声。   回过神来之时,孟海楼已经默默地将他抱在了怀中。   孟海楼一言不发地抱着陆云帆,哪怕再怎么愚钝,这个时候他也意识到了陆云帆口中所说的这个“你”不是眼前的自己,而是程晓风。而且不可思议的是,虽然他不清楚陆云帆与程晓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陆云帆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利锥狠狠地敲击在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你是英雄。”孟海楼轻轻抚摸着陆云帆的背脊,“至少在我心中,你是。”   陆云帆听了这话,哭声瞬间止住了,他抬起头来,怔怔地望向了孟海楼。   “你不必为了向我证明什么。”孟海楼伸出拇指,在他湿润的眼角上轻轻一抹,“你该为你自己而活。”   “为我自己?”陆云帆茫然地自言自语。   “是。”孟海楼注视着陆云帆的视线忽然柔和下来,一边轻抚着陆云帆鬓角的发丝,一边慢慢地俯下身子,凑近了陆云帆的脸。   陆云帆睁大了眼睛,一颗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孟海楼的气息已经来到了至近距离,可陆云帆却像是魔怔了似的,整个人的魂儿都快要被那双不断靠近的深邃眸子给吸走,身体竟无法动弹。   唇无声地重叠,缓慢而温柔地贴在一起,蜻蜓点水似的轻触一下又旋即离开,陆云帆胸腔里一颗心突突直跳,这还是孟海楼第一次主动亲吻他,这感觉是如此美妙,又是如此转瞬即逝,以至于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抓住了孟海楼的衣襟,孟海楼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紧接着又一次俯身下来,这一次他不再浅尝辄止,而是深深地吻了下去。   唇舌无声地交缠,陆云帆脑子一片空白,膝盖阵阵酥麻,险些要站不住。所幸孟海楼在陆云帆几乎要站不住时及时环住他的腰,拥住了他的身体。孟海楼的身体热乎乎的,温暖得让人想哭,这是陆云帆曾经以为自己再也无法体会到的感觉。   不行不行,不能再继续沉溺在这令人眷恋的柔情蜜意之中。再这么继续下去,陆云帆觉得他很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与孟海楼开展深入交流了。   推开孟海楼之后,陆云帆已是满脸通红。   “那什么……”陆云帆口干舌燥地移开了视线,“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   “抱歉。”孟海楼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松开了陆云帆的手,克制地后退了一步,可眼神却依旧痴缠在陆云帆那被吻得湿润发红的唇上。   “救……救命……”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陆云帆循声望去,见浅滩之中一个人在水中手舞足蹈,不停地向这边呼救。   眼尖的孟海楼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眼神一凛,与陆云帆对视一眼:“有人溺水了?”     第二十五章 启航   听到求救声,陆云帆的第一反应就是救人。他也没多想,冲着呼声传来的方向快步跑去,不假思索地一头扎进海里,游过去一把抱住了落水者。   直到这时陆云帆才发现,落水之人是个身材高大、四肢修长的男子。当陆云帆抓住对方时,男子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抱住陆云帆的脖子,差点把陆云帆勒得憋不住气。好在孟海楼也紧随其后地跳入海中,游上前来从下方托住了男人的腰,陆云帆这才终于得以解脱。   两人在水里折腾了一番,合力制服了挣扎不休的男人,将他拖回了岸边。   上了岸之后,男人像是耗尽了全力,重重倒在沙滩上。   “喂,你醒醒?”陆云帆拍了拍男人的脸庞,可是不论陆云帆如何呼喊,对方始终双目紧闭,没有回应,脸色惨白得好比翻了白肚子的死鱼。   盯着男人奄奄一息的脸,陆云帆不禁在心里暗忖,接下来是不是该做人工呼吸了?   刚才在水里,陆云帆一心只顾着救人,并没有特别注意男子的长相,此刻这么仔细一打量才发现此人五官端正秀逸,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尤其是这会儿刚从水里被捞出来,面颊与睫毛上挂满了水珠,在阳光下竟也衬出几分晶莹剔透来,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清水出芙蓉这几个字。   不不不,再怎么美,他终究是个男的啊。   不过眼下救人要紧,也管不了这么多了。陆云帆心一横,大义凛然地双手捧住男人的脸,正要俯身把唇凑上去,后领子却被孟海楼一把抓住,提溜起来。   “你要干什么?”   孟海楼脸色有点不好看。   陆云帆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救他啊,人工呼吸!”   孟海楼冷冷地道:“没这个必要。”说着面无表情地一抬脚,往男人腹部上一踹,那男人果然噗地一声,喷出一口海水。   陆云帆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刚刚还在沙滩上挺尸的男人就这么清醒过来,只见他爬起来之后,把拧成一缕缕的乌黑长发往后一甩,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醉意的呼吸:“哎呀,好险啊。还以为这次我死定了呢!”   男人宽衣博带,松松垮垮的胸襟毫不吝啬地冲着外人大大敞开,露出了起伏有致的胸肌,乍一看还以为是画里走出来的酒仙。陆云帆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将男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多谢你啊,小兄弟。”   那男子一转头,就看到了陆云帆。男人个子很高,与陆云帆说话时还得微微俯下身子。男人似乎毫不怕生,径直把脸怼上来,盯着陆云帆看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一笑,“刚才是你救了我对吧?”   孟海楼见那男人与陆云帆靠得这样近,心头忽地感到一阵不爽,上前一步站在陆云帆身边,硬着嗓音补充了一句:“救了你的人还有我。”   那男子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盯着孟海楼一转:“哎呀,原来旁边还有一个人呐,抱歉,小弟都没注意到你呢。”   “你……!”孟海楼拳头一紧,刚要发作,只见那男子哈哈一笑后退一步,“多谢两位恩公救命之恩,小弟阿昆,一喝起酒来就爱胡言乱语,还望恩公莫要见怪。”   孟海楼冷哼一声,不论是说话还是举止,眼前的男子都让孟海楼很不舒服。何况陆云帆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地盯着阿昆一个劲地看。不过他不愿惹是生非,于是强压下了怒火,一把抓住陆云帆的手:“走吧,快开船了。”   “哦、嗯嗯……”陆云帆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往回走这一路上,陆云帆始终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刚才那个叫做阿昆的男子,明明应该是第一次见,可陆云帆总觉得自己应该在哪儿见过他。   回到港口时,已经是夕阳西下,鲲鹏帮的船已经扬起了风帆,准备离港。   临别前,亦修与亦清兄妹俩也特地来到栈桥上送行。   其实陆云帆也曾经建议兄妹俩跟着鲲鹏帮的船队一起前往中原,但是在慎重考虑之后,亦修还是婉拒了。他已经决定重新回到船坞,与几位老朋友一起继续打造之前没有建完的船。用亦修的话来说,海神祭这件事让他意识到,一味逃避根本无济于事,在哪里跌倒,就必须在哪里站起来。至少,对于眼下的自己来说,克服对船的恐惧才是解开心结的关键。只有当他彻底战胜了心中的恐惧时,他才能带着亦清离开即来岛,开始新的生活。   当着众人的面平静地说出这番话时,亦修脸上已一改往日的寡默沉郁,眼神坚定了许多,也多了几分自信。   “我懂了。”陆云帆理解地点点头,“只要这是你发自内心的选择,我完全支持你。”   “我也赞成,哥。”亦清握着亦修的手,“这话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你和爹聊起船的时候,眼睛总是闪闪发光的,我最喜欢这样的你了。”   当着众人的面,亦修难得地红了眼眶,腼腆地摸了摸脑袋。   “那我们还能再见吗?”亦修看着陆云帆与孟海楼。   “会的。”孟海楼点点头,“到了中原记得来月津浦来找我,让我好好尽一番地主之谊。”   “月津浦吗?我记住了!”亦修点点头。   “时候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开船了?”高瀚望了一眼即将沉入海面的落日,这样提醒道。   “不错,我们上船吧。”孟海楼拍了拍陆云帆的肩膀,冲何练点了点头,可谁知他话刚出口,从方才开始一直盯着孟海楼身后的何练忽然道:“这位兄弟也一起?”   这位兄弟?孟海楼一怔,回过头一看,只见一个男子一言不发寸步不离地紧跟在他身后,冲他微微一笑,正是那个名叫阿昆的男子。   “你跟着咱们干嘛?”孟海楼错愕地看着他道。   阿昆一脸理所当然地回道:“因为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救了你你就要跟着?你是狗吗?”   “你说是我就是咯。”谁知阿昆竟丝毫不生气,勾着双手冲着孟海楼吐了吐舌头,“主人,带我走吧,我也想你们一起走!”   “走开!”孟海楼无比厌恶地把阿昆甩开。   “不要我?”阿昆见孟海楼软硬不吃,便索性扑到陆云帆身前,把脑袋靠在陆云帆肩膀上,“那我就认你做主人吧,汪汪!”   “你……!?”饶是孟海楼脾气再好,再有耐心,面对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也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拳头举起到一半,被陆云帆一把抱住。   “别气别气!他要跟就让他跟着吧,毕竟相逢一场也是缘分。”   “就是就是,我很好养的,真的!”阿昆躲在陆云帆身后,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猛地点头。   孟海楼瞪了阿昆半晌,纠结半晌,最后只好默默地放下了拳头,沉声道:“起锚。”   何练长叹一声,头疼地揉着眉间:“咱们到底是在做生意还是捡垃圾啊?”   “垃圾?哪儿有垃圾?”高瀚睁大眼睛,茫然四顾。   何练白了他一眼,好气又好笑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海鸥唱晚,潮风拂面,东边的海平面上,一轮圆月缓缓升起。落日的余辉之中,招展着鲲鹏旗帜的船只缓缓驶离了小岛。   陆云帆站在船头,看着小岛在视野之中慢慢远去,想起这些日子里来在这座岛上经历的一切,只觉得恍若隔世,心情久久无法平复。   自从被莫名其妙地卷入这个世界之后,这一路走来可谓是惊涛骇浪,险象环生,可尽管如此,他却又总能在生死关头一次又一次地化险为夷。   孟海楼说过,海神祭过后,即来岛上的问题看似得到了解决,可是依然有一些未曾知晓的谜题。对陆云帆而言,这整个世界亦如此,看什么都像是罩着一层薄薄的面纱。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他到底是为何而来,又将因何而去。他不知道接下来命运这艘巨轮会载着他驶向哪里,但是……   “你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陆云帆一回头,孟海楼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身后,暖红色的夕阳将孟海楼坚毅的面颊勾勒出了一丝温柔的轮廓。   “没什么!”   陆云帆大大地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畅快的笑容。   是啊,天高地远,海阔天空,不妨乘风破浪,与君同行。